周坤英赶紧喊了周东城搀着邱老板进灶火间,邱老板自己拿剪刀剪开裤管检查伤口,子弹穿小腿而过,也没有伤到骨头,邱老板嘴里说着“万幸”。治枪伤周东城比较有经验,他叫周坤英拿了家里的破布来,撕成了布条扎紧了腿子,再叫周坤英拿盐泡在水里,周东城拿布条用盐水清洗伤口。
老奶奶烧了一把稻草灰要抹,周东城跟邱老板都有点疑惑,周坤英说:“你们放心吧,我小时候,脚丫烂到骨头,就是我奶奶治好的”。
邱老板也没有更好的止血办法,只能依着老人家,周东城用稻草灰往伤口上抹了,拿家里的皮棉垫住伤口,用干净布一圈圈绑好,血基本就止住了。
奶奶上灶孵了一碗红糖鸡蛋,给失血的邱老板补补。周坤英跟周东城两个拿着锄头畚箕到外面处理邱老板的血迹,忙了一路,定了神,才回来跟邱老板说话。
原来邱老板是地下党,鬼子上岸前,杂货铺就是一个交通站,最近一个时期,鬼子在东南亚战事吃紧,不断往外抽兵,整个南通地区的兵力减弱,新四军加大了对鬼子的进攻。今天是阚家庵附近兵力空虚,新四军掌握了情报,于是展开突袭,谁知道鬼子的碉堡难攻,回援速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这一夜很快过去,一大早,周坤英出去探探情况,她发现镇上的鬼子与伪军比平时多了不少,汉奸们带着伪军、鬼子挨家挨户地搜查。
鬼子的卡口,扛枪的人也比往日多了几倍,周坤英立刻意识到邱老板,哦不,现在应该叫邱同志,邱同志一时间是走不掉了,她赶紧往家走。
家里与镇上靠的太近,鬼子搜查完镇上,眼睛一眨就能搜到乡下来,那可怎么办?周坤英拿出铁锹,她跟周东城在灶火间隔壁,原来奶奶住的屋子地上挖洞。
夫妻俩个使出浑身的力气在地上掏出一个藏人的洞,木板做顶,上面铺一层稻草,再摆几个破瓶烂罐,奶奶睡的竹榻重新摆上。周坤英将奶奶的被子搬来,假装是奶奶睡这张竹榻床,白天邱同志躲在地洞里,晚上就爬出来睡。
周坤英的预防果然没有白做,鬼子与伪军搜完镇上,就挨着将附近的农户一一搜查。
邱同志的伤无大碍,在周坤英家养了一阵便可行走,邱同志不用坤姑娘他们送,自己走夜路离开阚家庵。
维持会长们摇身一变改回了区长、镇长的官衔,高区长带着几个干部到阚家庵来视察工作,美其名曰视察,其实是镇长毛国才主动发出的邀请,毛国才早早的跟蒋七预约好了,要一桌“八碗八”的大餐。
南通的“八碗八”,是四个凉菜,四个小炒加八个大菜一塌刮子十六样菜,这已是招待贵客才有的排面,今晚蒋七按照毛国才的吩咐,按照城里最高规格来。
这里面的猫儿经,蒋七自然明白,每年毛国才都会分别请区里,县上的重要人物,以视察指导工作的名目,到镇上来连吃带拿。
鲍鱼、海参这些名贵的食材,蒋七一个礼拜前就托人从城里进了上好的货,一道鲍鱼从泡发到用老母鸡、瑶柱小火慢煨得花三天时间,那些个名贵的食材,蒋七不让伙计们碰,只留儿子蒋立功在身边打下手。
这桌宴席,摆在蒋家院子的房间里,不与门面相通,这是专门招待贵客临时开出来的地方。镇上前不久刚刚发生了新四军袭击事件,身为地方的镇长,毛国才心中自然发毛,他需要打听上面的消息,以便巩固自己的位置。
高区长安慰毛国才:“最近,连续发生了几起袭扰事件,皇军跟上面很重视,最近会组织扫荡,你们放心,新四军都是从北面奔袭过来的,皇军不会怪罪到地方上。”
毛国才要的就是这句话,镇长这个位子对自己来说,是个美差,本地物产丰富,商业发达,完成上面交代的征粮纳税任务之余,他还能捞点好处。
只是最近一个时日,本县有两个乡、镇长被暗杀,“锄奸队”神出鬼没,威慑很大,镇里就算有部队,也搞得毛国才心烦。
他本身已经是个“两面光”的镇长,有时候,抗日的部队缺粮,派一两个人晚上来敲门,他给粮、给钱一声不吭,只不过这块地方,有枪的部队好几支,他也不是每支部队都照应得来。
上峰既然没有责怪地方的意思,毛国才另一个心也就放下了,上次的进攻,镇上有人看到杂货铺的邱老板穿着军装提着短枪,一看还是个干部,他没有将这件事向上报,因为邱老板是生在阚家庵的本乡本土人,老底子跟毛家还有各种往来,毛国才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镇上几个嘴快的人,也被毛国才敲打过,鬼子用的是连坐法,一人通敌,周边邻居同罪。
区里来了三个人,镇上就毛国才父子与蒋家父子作陪,几个人都是好酒量,菜有一半没动,酒已经基本喝到位,这只是上半场,毛国才不能把几位灌醉,他将几位请到自己家,要在牌桌上,给几位输点钱。
几个人结伴到了毛国才家,长牌早就放在桌上,毛国才女人烧好了开水,给每人泡好茶,四包烟放在桌上,另外还有花生瓜子满满一盘摆在一边,伺候完,毛国才女人关上门回自己的屋,毛孔明天生对打牌兴趣不大,酒劲上来,脚也不洗,直接倒在床上睡了。
牌打到半夜,毛国才开门上茅房,本来打牌的房间里放了夜壶,省了打牌人往黑漆墨乌的茅房跑,只是夜壶被几个人尿满了,毛国才左手提着夜壶,嘴里吸着卷烟。抬头间他看见月色下远处的碉堡上站着日本兵,那些都是他的熟人,他嘴里叼着烟,借着几分酒意朝着哨兵挥手。
打牌的人听到一声枪响,清脆的刺穿了阚家庵的夜空。
他们还听到夜壶掉在地上,还有人发出的一声“哼”。
毛家的人全都起来,院子里乱了,中年胖子毛国才,倒在四个人的尿水里,毛国才的后脑被炸开,口里冒着血泡,抽搐着吸了几口气,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没命了。
前阵子新四军来袭,幸存下来的鬼子兵,将毛国才的香烟红点误以为又是一次致命的袭击,鬼子兵眼疾手快一枪命中香烟红点,一看就是老兵。
区里来的人第一反应是除奸队来了,吓得个个缩在屋里,闹到后头,才搞清楚毛国才被皇军打死了,这消息不用半天辰光,镇上妇孺皆知。
在高区长运作下,毛国才体面的得了一个“因公殉职”,家属可以得到一笔抚恤金。县上、区里不光是给钱,还决定给毛国才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以此告慰死者,也是安抚其他为汪主席效忠的人,毛国才死在陪高区长打牌的深夜,要是不尽力办好毛国才的后事,他无法跟毛家人交代,也无法脱了干系。
毛国才出殡那日,老天好似有了感应,抖抖豁豁的下着毛毛雨,上面来了不少人,军警全部出动,全镇的人都被要求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