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败落,家中的大黄狗“三狗子”被迫离家出走,就算狗子能吃屎,狗子也不能一天到晚吃屎,忠心耿耿的三狗子饿得不像狗样,是被王坤英强行赶走的,再不走,就等着给三狗子收尸了。
王家虽然败落,还是厚道人家,王坤英数次拒绝了孃孃杀狗吃肉的好主意,她数次远离村庄送走三狗子,有一次还送到开往南通城里的船上,就这样,都不耽误三狗子回来叙旧。
终于有一次,三狗子再也不回来了,三狗子的新主子托人带话,三狗子看上了人家的花母狗,当了上门女婿,成家立业的三狗子要照顾狗母子,是条负责任的好狗。
村里这些狗子都瞎了眼,要是大白天,它们看到是王坤英,则会乖乖的夹起尾巴老实的过来示好,村子里还没有不认识王坤英的狗,也没有敢在王坤英面前放肆的狗。
有人在黑夜里骂狗,听声音王坤英就能分辨出谁是谁,到底只是小别,村里人讲话的口气没有任何变化。
挪到奶奶睡的草屋门口,王坤英呼唤奶奶,身子靠着门坐下,屋子里的人惊醒,孃孃弄清是谁后,嘴里骂骂咧咧倒头睡下。
奶奶披了衣服,摸索到门口看到孙女的狼狈样,再次被吓到。
王坤英满头大汗:“奶奶,我的脚臭啦。”
奶奶又惊又喜又心疼,扶着孙女进了灶火间,油灯下,奶奶烧水给孙女洗脚,一边洗一边哭,奶奶看见烂肉下的骨头,她活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如此吓人的场面。
奶奶知道做人家小媳妇就是苦的,只是没想到孙女吃了那么大的苦头。
奶奶从灶膛芯里敲下一块黑黢黢的泥,刮掉外面的黑灰,露出黄泥,黄泥用砖头拍开,压碎,又点了一把稻草,奶奶将黄泥与稻草灰用水调和了,敷在王坤英的脚丫子上,再用破布裹了。
奶奶从瓦罐里掏出两枚鸡蛋,煮了一碗荷包蛋,奶奶看王坤英的吃相,想起自己的儿子:“你慢点吃,你的吃相全像你父,没得人跟你抢。”
王坤英笑:“奶奶,你用烂泥,稻草灰裹住我的脚,好舒服呢。”
奶奶苦笑:“哪里是什么烂泥,灶膛芯的泥,看病的先生叫伏龙肝。”奶奶老家在石港镇,镇里有看病先生,也有药店,奶奶当童养媳之前在店里做过童工。
奶奶又说:“坤侯好结棍啊,刚才帮你洗口子,挑烂肉,你怎么不哭的?”
王坤英挺起胸膛:“来的路上,我已经哭过了啦,到家了,我开心呢,有什么好哭滴。”
奶奶听了王坤英说在婆家干农活的辛苦,想起婆家怎么如此刻薄,不禁为自己孙女的命运哀叹,眼泪又下来。
王坤英劝慰奶奶:“奶奶,你不要难过,我以后不去婆家了,留在家里帮你干活。”
奶奶嘴上答应,心里知道这个家她已经不做主。她捧了几捆稻草铺开,到隔壁捧了自己的被子,服侍孙女在灶膛间睡下,她有好几年没跟这个大孙女一起睡过了,她要搂着大孙女好好睡一觉。
早上起来,孃孃霞侯发现了埋伏在灰堆里的鸡蛋壳,心下老不开心,她对着几只鸡发牢骚:“平时你们下的蛋,我都舍不得给四宝吃,就靠你们换家用,送出去的人一来就吃了我两个蛋。”
奶奶耳朵的老茧比较厚,装作没听见,王坤英性子硬,受不了孃孃夹枪带棒的,她也受不了孃孃怪奶奶:“我以后还给你。”
孃孃说:“好了吧,不要嘴凶,你能把自己这张嘴糊饱就行了,不指望你,不要没得事就往娘家跑,到时候,婆家怪上门来就不好看了。”
奶奶劝:“哎哟,你也不看看,伢儿的脚烂成什么样子了,你那个堂嫂子帮坤侯找的个什么人家?”
为王坤英找婆家这件事,王家大伯定了之后,霞侯也曾找堂嫂子商议过,娘这么说,无意中怪中了霞侯。霞侯帮大侄女王坤英找到婆家,还自以为帮老王家立了一功。
霞侯老大的不高兴,立刻把矛头指向王坤英:“人家都下田,也没谁像她烂脚丫,哪个晓得,是不是在婆家偷懒,惹人家不高兴呢。”
霞侯耍赖,话一扯就说不清、说不完了,王坤英气得无言以对。
王坤英养病的几日,原本跟她亲近的四宝也不靠身,四宝终究还是告诉了王坤英:“娘说的,姐姐赖在家里白吃白喝,这个家很快就要被姐姐吃穷啦,以后不要跟姐姐说话。”
王坤英确实不想再去婆家,只是唯一的靠山奶奶架不住霞侯孃孃的逼迫,再加上,婆家听说王坤英脚已经好了,托人带信叫她早点回去,连小妹子都在人家老老实实做小媳妇,王坤英明白自己不好不回去。
双脚长好的王坤英,只好走回婆家。
三年之后,十五岁的王坤英个子高了一头,进入冬天农闲,婆婆要两个小媳妇出门捡狗屎,攒下一冬天的狗屎与鸡屎人粪混合了,可以喂肥春天的田地。
王坤英踩着一双范继祖穿过的破棉鞋,未成亲的男人在海门县城跟着师父学剃头手艺,一年回来一次。
滴水成冰的日子,廊檐下,冰凌长长短短割裂了寒气逼人的空气,王坤英掰下一截冰,放在嘴里咬得咯嘣、咯嘣,如嚼糖块,旷野最适合凛冽的寒风撒野,王坤英跺了跺脚,裹紧了身体,杀进风里去。
田间的小河面冻了一层厚厚的冰,晶莹剔透,有时候能见到鲫鱼三五成群地在冰下游,要是到了午时,冰消了,拿鱼叉奋力投下去,必然有所收获。
王坤英没有鱼叉,用长棍一样可以,在浅浅的水中奋力潜逃的鲫鱼群最终无路可逃,被打晕的鲫鱼去了鱼鳞后袒胸露臂穿上了树杈内裤。
靠着河岸向阳的那面,烤鱼高手王坤英一面晒着太阳,一面烤熟了鱼,鲫鱼的肉质鲜美,就是刺多,这也难不倒她,自小吃鱼,很难不成为吃鱼高手。
河里的芦苇冻掉了大部分叶子,风一吹过,残叶们瑟瑟发抖,顶上的芦花们境遇好些,它们挤在一处相互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