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公公,范敬祖、范继祖两兄弟,依次在饭桌上坐下。
王坤英准备拿碗盛粥,被婆婆啪地打了一下手背,掌勺原来是婆婆手里的权力。
公公、范敬祖、范继祖两兄弟面前的粥厚度一致,满满的一大碗,范家爷爷的粥薄了一半,浅了一口,韩春的那碗与范家爷爷一样。
婆婆又捞了一碗厚的,王坤英以为那是婆婆的,准备自己拿勺子,哪知道婆婆将碗给了王坤英,自己捞了一碗半稀的脸上带着坏笑说:“我们不下田做事的,就少吃点,吃多了浪费。”
爷爷白了婆婆一眼,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韩春看到王坤英的碗,也不开心,凭什么一个新来的,比自己小,吃的却比自己多。
王坤英没有明白,一直以为韩春不用下田干活,等韩春吃完,与她一样戴上草帽往田里走,还傻乎乎的问:“你怎么下田的?”
韩春憋气,不搭理王坤英。
水稻田里野草与尺把长的苗一样长得欢,十几亩的水稻,薅草的速度与秋天的收成成比例,婆婆给两个媳妇规定了一天的薅草量。
半天下来,韩春就明白婆婆为什么给王坤英吃那么多了,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媳妇,薅草的速度比自己快多了。
中午,婆婆跟爷爷到田头来送饭送水。
婆婆给王坤英装了满满一大碗粯子米饭:“坤侯,做事出劲啊。”
婆婆给韩春的那碗明显浅了,嘴里还不忘埋汰与告诫:“你反正吃的少,今天做不好事,不许家来吃饭啊!”
趁着婆婆跟人说话的功夫,爷爷露出两排昏黄的牙齿,拿满是污垢的手指头敲敲:“坤侯啊,你懂吗,我牙齿结棍呢,炒寒豆能吃一捧。”爷爷青筋暴露的手合在一处,捧出一大堆的样子。
“牙齿好也不顶用,我现在不能吃了,你懂吗,坤侯,我现在不能吃了,为什事?我的腰不行了啦,我的脚不行了啦。”爷爷走路的时候,身子向前倾,脖颈转动速度很慢,两只腿向外拐着弧度,如果是空手走路,两只手也要左右向外划出弧度,那是戏台子上,东海龙宫龟丞相的扮相。
王坤英不是太明白爷爷说的意思,只管埋头扒饭。
爷爷咽着口水,突兀的喉结上下窜动:“坤侯啊,你咯懂,以前这片田都是我带着两个儿子种的,那个时候,我老范,可是远近有名的插秧能手,这头到那头,一行秧插下来,又快又好,都不带抬头的。哎,哪个晓得,秧插的好,腰就不好了,腰不好,嘴就不能吃的,我白长了一口好牙齿。”
爷爷絮叨了半天,原来是埋怨儿媳妇克扣伙食。
婆婆瞧见了爷爷跟新小媳妇说话,将爷三个的碗筷收拾过来,冲着王坤英与爷爷嚷:“嚼什么蛆子,家去,下田。”
婆婆的那张脸,长期挂着霜,说话的时候,犹如判官。
爷爷立即收声,王坤英留意到公公投射来的眼神不大友好,王坤英赶紧下田继续薅草,王坤英追上了手脚慢的韩春,凑近了说:“姐姐,你放心,等我的做好了,就帮你。”
听了这话,韩春马上改变态度:“爷爷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也就是跟你这个新来的嚼嚼蛆子,你看他的儿子,孙子都不怎么跟他说话的。”
范家爷爷年轻的时候,确实是个种田的能手,不然也不会带着两个儿子挣了好些田亩,调理庄稼的能手还是个调戏女人的能手,爷爷从家里背粮食出去贴补寡妇,去横港镇上茶馆里勾引有夫之妇。
韩春弯着腰说话倒是腰不疼:“爷爷那腰啊,那腿啊,都是被人家打滴,婆婆有交代,他就是欢喜跟女的说话,你离他远点。”
王坤英有点吃惊,跟婆婆的脸色与公公的眼神比起来,爷爷不像凶神恶煞,她对韩春转述的关于爷爷的话将信将疑。
韩春在王坤英的帮助下,完成了薅草任务,吃了一顿饱饭。
两个小媳妇坐在床上,数着脚上被蚂蟥叮过的印子,互相将手掌的泡都挑了。
韩春望着王坤英一双大脚心生羡慕,她那双小脚,往水稻田插下去,不比秧苗稳当多少,摇摇晃晃的走起来费劲,薅草的速度自然快不了,王坤英没来的时候,每天只要睁开眼,就是韩春挨骂的日子。
第二天早上,面露着一丝狠劲的公公范荣福,将王坤英的薅草任务加重。
范荣福一句话也舍不得多说,领着两个儿子,两个小媳妇干活,五个人像五条沉默的牛。周边稻田里,人们都在做着同样的事,但至少不会变成一串闷葫芦,还有人隔着田呼喊、嬉笑,范家的人听到别家的对话,偶尔直起腰、喘口气,目光呆滞的张望。
从事劳作以来,昨天是王坤英劳动量最大的一天,她不知道,这仅仅是起步。
以前在自家田里劳作,只当是自娱自乐,农忙时节,包括父亲在内,全家人在一起,有劳动时的沉默,更有说有笑。
后来家里没田了,她就跟着爷爷租种别人家的田,爷孙俩干农活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再后来,爷爷不在了,父亲带着他们上田,也还是一件让王坤英不觉得乏味的事。
范家人大概是属牛的,到了田里不爱说话,公公闭紧的嘴巴似乎在带头演示,张嘴说话会泄了早饭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