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芭萝夏只不过留下了一把直通塔顶的梯子,即使有了梯子,能多快爬到塔顶还要看个人的天分。
关于牧由的来历,李由只知道零星的一点,却对哪怕在各国宗教原典中都少有记载的那几个存在没什么真实的概念,之前只当是与顶阶真神相差无几。
哪怕另一位的复苏掀起升格浪潮,进而使得西方列国掀起惨绝人寰的猎巫潮,毕竟不曾眼见她实际动用权柄的景象。
直到今天,他才算是对那几个的无上威权窥见冰山一角。
恐惧…
在见到牧由踏入工造途径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拨弄炼金权柄到如此地步之后,李由少有地感到了恐惧。
上一次感到恐惧,还是十八年前活地狱突然降临故乡的时候。
同样的感受,就好像走在路上,路边高耸入云的山脉突然开始走动,或者天上的太阳月亮突然睁开了眼睛。
平时习以为常的庞然巨物,突然活了。
几乎可以称为世界根基的成神途径,属于神明的权柄,仿佛在顺从牧由的意志,如同猫狗,几近谄媚。
他突然想到,君主诺萨维德在带领他踏足成神途径之前对自己说过的一些句话。
“途径是给人走的,因为人只能看到途径。”
“神明拨弄权柄,就像人吃东西、做梦、说话、感受温度一样自然而然。”
“祂们给了我们色彩、给了我们声音、给了我们温度、给了我们灵魂…”
“如果祂们要收回色彩、声音、温度、灵魂和我们立足的空间土地,栖身的时间河流呢?”
“如果祂们没想收回,却有人想从其他其他人那里抢来更多色彩,更多声音呢?”
“祂们也许会归来,要把强盗和头戴皇冠的僭越者赶到人的浪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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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漠黄,狂风呼号,冰寒刺骨。
白色高塔突兀伫立。
整个高塔通体由某种金属铸就,底部四方周正,向上的线条向内合拢,在塔尖汇聚。
在塔尖下留出的空间上,一个男人雕塑般盘腿坐着。
大风刮过,在低矮灌木间发出惨号般的瘆人哨声。
然后惨号声愈演愈烈,仿佛是从地底万米之下传来,要翻开地面冲出来席卷大地。
高塔原本空白如白纸的塔面上,无数繁复纹路浮现,勾勒出更加庞大而周密的矩阵,自与大地衔接的塔底像塔顶飞速蔓延。
最终白塔如同鸣颤的剑刃,发出尖锐的刺耳轰鸣。
男人好像被吵醒般睁开眼,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从他盘坐的塔身上盘旋而上,最终在他身上凝成一身盔甲。
“第三战区,坐标11374-25676-95823-L176201030731,哨站编号S00147,观测到活地狱活跃迹象,活跃度九级,在向苏尔霍伊德方向移动,一级警戒,申请调动铁锈军团镇压活地狱。”
覆面头盔内没有任何间隔地传来简短回复,“收到,保持哨站激活状态,随时报告异常。”
收到回复后,男人保持着原本的坐姿,看着白塔下的土地一寸寸陷落,刺目的红色钻出地面。
活地狱终于带着铺天盖地的疯狂哀嚎出现。
视线所及之处,尽成血沼。
这是真正的地狱。
连原本还算明澈的天空都像是被拉扯下来,要阴沉着压倒头上。
大地如同血肉般开始呼吸,将一切正常的吞入腹中,又喷吐出绝望的惨叫与殷红的肉芽。
血色树木如同菌类般铺展生发,血色枝干仿佛无数手脚伸展向天空。
像是把绝望生长出来,把不知多少人身体的血肉掰碎,像面团一样揉成均匀的一团,每个被揉碎的人却还分明活着,如此痛苦地活着,和无数人一同永无休止地哀嚎着。
如此造就了活着的地狱。
方圆数十里的区域尽皆踏入噩梦的领域。
活地狱移动,从高空看如同一块红斑在大地上飘动。
随着活地狱区域内畸化程度不断加深,一切都在向着极端的疯狂与噩梦倾斜。
终于,随着第一只血色手掌破开血肉结成的大地伸向天空,越来越多只在最破碎的思绪中才会被创造出的凌乱存在加入了活地狱的迁徙。
庞大的节肢生物,仿佛一排巨大无比的肋骨、细长而表面光滑的蚯蚓般的巨蛇、如同正常人类一般身形,但身体由不计其数的扭动肉虫组成的可怖存在,以及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属于活地狱的庞大卫队,浩浩荡荡成队列前进,如同出征。
白色高塔自活地狱出现时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得以处在活地狱的观测之外。
一身白色盔甲的男人收回视线,看向活地狱前进的方向,“芭芭萝夏…用这样盛大的死亡做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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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一场盛大的死亡。
这样的战场只能亲眼所见,无法用任何语言真正的描述,仿佛天空之下苍茫大地尽是由鲜血淋漓的尸体构筑,从立足之处到最远处的地平线,从不可见的万丈之下一直堆砌到脚下,甚至让人惊奇自己没能成为这大地的一部分。
尸体堆砌这四个字永远无法像真实场景那样从眼睛刺入大脑,把本能的恐惧与厌恶传递到心脏的每一次跳动,甚至让灵魂都想逃离身体。
大多数战争狂热分子,只要丢一具破碎的尸体在他面前,他就能闭上嘴知道死亡是什么;再用这样的尸体铺满一个房间,他就会面色惨白不敢踏进这房间一步;如果把这房间里的尸体都换成他身边的朋友家人,当他再也不能从这一地白骨血肉中看到任何微笑听到任何声音时,他就会幡然醒悟把任何战争狂热分子的脑袋摁在马桶里好洗干净他们的脑子。
沙塔斯,纷争教会统治的国家。
乌旦亚,已经被战争法庭割地自治上千年的独立地区,如同顽疾般处在沙塔斯腹地。
在两看相厌上千年之后,铁与血的风暴终于滚滚而来。
不可思议的,以三位大法官和二十七位陪审员为核心构建,裁制世间战争千年之久的战争法庭几乎没有任何抵抗。
之所以说是几乎,在于此刻守在乌旦亚城门的老人。
白色长衫在削瘦的身子上显得格外宽大,黑色布鞋一尘不染。
相貌清癯,白色长发略显稀疏,一手背后,一手执书在身前,就这么站在萧瑟的冬风里。
而他的身后的乌旦亚,此刻是一座空城。
三位大法官之一,兵圣,苏珏。
身形高大的佩德罗大主教走在兵威赫赫的黑色洪流之前,只看体型让人毫不怀疑只要一拳他就能让守城的老人倒地不起。
“有必要打?”
嘴上这么说着,佩德罗却已经展开拳架,只等着苏珏给出他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瘦弱老人从书上抬眼,看着铺天盖地压过来的庞大军队,闻言轻轻摇头。
“没必要打。”
他合上手中书页,干枯的手指抚摸着封皮,“很没必要。但兵家,器也。执器非人,兵戈自反。执器无人,宵小入寇。既然其他人都觉得这天下可以乱一乱了,像我这种只会守城的兵家异类也就没什么用了,还不如最后,看看自己毕生所学,究竟如何。”
说着,将手中书籍卷在手里,拱手施礼。
“兵家苏珏,冥顽不堪,今日所求,死得其所。”
说罢,苏珏手中书页再次翻开,在佩德罗的拳风触及额前发丝的那一刻,缓缓开口,“第一战,宛陶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