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去了白日里的燥热,此刻在空旷的地方格外凉爽,不过此刻却是杨默最放松的时刻,周围黑漆漆没有人会注意到杨默,只是一路上台阶有点多,好几次杨默都差点摔倒。
走到门口的时候,杨默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大概是和杨默同宿舍的人回来了。推开门,一个皮肤黝黑的女生先看向杨默,然后主跟杨默打招呼,看样子是个很外放的人,大家都叫她海兰,其他人也象征性地过来问候了几句,杨默们就开始自己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洗漱睡觉了。
她们宿舍有八个人,床铺都是上下床的样式,杨默来得最晚,所以就只有上铺了,与杨默对角线的上铺女生此刻也正在整理床铺,她们没有交流,她弄好一切之后就先睡了,看样子是一个比较冷酷的人,杨默心里这样想着。
不知是不是杨默的到来让她们有些不自在,这第一个晚上她们没怎么理会过对方,就匆匆记了一下对方的名字或是来自哪里,之前在哪里读书而已,宿舍灯还没关之前每个人都睡了,毕竟弄好一切之后也差不多凌晨一点钟了,第二天还要早起上课呢。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通过小小的玻璃窗就能稍微照亮这一间小小的宿舍,一切都在这柔和青绿的月光中变得安静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陌生而又有点尴尬的气息,但是并不窒息,还好,她能接受。
从下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那个叫海兰的女生睡着了,杨默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里是杨默的家乡,在外地人看来这里是贵州最贫瘠的地方,在这里,从乡村赶到县城坐大巴车都需要两个小时,有些村里没有大巴车的需要去别的村里等车,司机有时候也会照顾一下远村的人,绕一点路去接他们,只是这样来来回回的两个小时的路程差不多要一个早上才能到达县城,一天只能跑一个来回。
通行不便,交易不便,所以这里的经济上不去,留在村里的很少有年轻一辈,大多数都出去打工赚钱,只有一些老年人和小孩在这片土地上。
在这里,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土地,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在每个月赶集的日子,带着自家养的鸡鸭鹅或者是蔬菜上街去卖,有时赶上了有人家办酒席,他们的菜会很快卖掉,有时正值淡季,就很少有人买,来回三十元的车费都赚不回来。
“做生意嘛,有好就有坏,就像这个天气一样,有个时候下雨有个时候是大晴天,正常得很。”
爷爷说道,他躺在有些掉漆的竹躺椅上,闭目养神,两只手交叉着,两个大拇指转着圈,奶奶一如既往地躺在凉沙发上,用衣服随意卷成一个枕头,侧躺着与爷爷摆着家常。邻近的二婆今天去赶集,没卖出多少菜,就坐车回来了,恰巧碰见奶奶在洗菜,奶奶就与她闲聊了几句。
“去那么远卖菜,卖不到几个钱嘛,还不够回来的车费钱。”奶奶嚼着一块苹果说。
“哎呦,她家就是囊个的,说不卖又吃不完,自己家的儿子姑娘回来又要重新买菜吃,发癫了。”爷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奶奶说道。
“是嘛。”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吃完饭之后,爷爷奶奶就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开始剥苞谷壳,整个院子都是今天他们从山上背下来的苞谷。
她家的院子很大,是山脚处地势较高的一户人家,房子的后面被竹子包围着,常年有松鼠鸟雀在上面停留,用水泥砌成的砖房紧挨在木屋旁边,砖房只有一层,上面的天台被用来晾晒一些谷子和花生,下面的院坝用来晒苞谷。在这个天台之上,可以很轻松地进入木屋后面的竹林里,但是必得先经过一颗柚子树,这棵柚子树在杨默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家里的长辈在开拓后面的这一片竹林时,修修整整,挖出了一条路,但是始终没有将这棵树挖走。它的生命力也算顽强,有一半的根部被挖走了每年还是照常结果落叶,虽然它结的果实实在酸涩。
父亲说,如果将它挖走的话木屋后面的土地难免会疏松,若是遇到下雨天,那些泥土保不定还会倒塌,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里,夏季的夜晚最明亮的不是星星,而是月亮,一个月亮有时候就是一盏灯,足以照亮大院坝。杨默和爷爷奶奶经常在月光下剥苞谷壳,关掉所有屋里的灯,有时候挨得近一点都可看见奶奶的皱纹,一层一层的,就像用黑笔描绘出来的那样清晰。
“其实啊,你以前还有个二伯伯,只不过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奶奶不知怎的,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儿。
“会说会跳的,比你爸爸还要会说噶,可惜喽喉咙那里长了东西,囊个医都医不好,最后也就走了……”
“你家公在后山找了一块地就埋了……”
老人的话里含了许多悲伤,在月光下的她好似变得更加柔和,卸下全身的疲劳之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思念。杨默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杨默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听她的故事,试着理解她,走进她的心里。
许是经历了岁月的洗涤蹉跎,七十多岁的她越发感到寂寞和无力。从前的她,是一个人就可以撑住一个家的人,爷爷早些年的时候外出干活,留下奶奶一个人操持家里面的所有事务,几个孩子都还小,大多的时候是大的姐姐照顾小一点的妹妹弟弟,否则奶奶一个人是完全照看不过来的。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大人,所以在插秧的季节,犁田,插秧除草的事情几乎都是她来做,一个女子顶一个男人。
每每说起这些的时候,奶奶总是很骄傲的样子,杨默在旁边听她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她的往事,竟也生出许多敬意来。
杨默知道,在那个年代,生存不容易,能将所有的儿女照顾好更不容易。
她的奶奶,是一位强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