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苍梧城里莫名增加了巡查。百姓们议论纷纷，保长逐户统计突然生病的人，并将这些病人送入神巫道所在的承天院，由巫医统一治疗。

人们一开始觉得能够得到免费治疗，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的确有很多人在巫医的治疗下迅速康复，但还有一些人，却再也没能从承天院出来。巫医说这些人病情严重，无法治愈。百姓们对于神巫道自然是笃信非常，但是偶尔私下谈到此事，也忍不住感慨，那些病人，真的病得如此严重吗。

百官亦不知道国师此举何意，有同僚问及此事，国师只说是承天院的定期义诊，为百姓除灾治病。

含秋禀说，承天院又着人来问上大夫府上安。弗乙冷笑，吩咐一切如常，打发他们出去就好。转头又想起什么，召来铜牛、蟒骨，要二人再去前些日子处理僵尸的地方查看。

二人不敢耽误，当天晚上便来到城外。乱坟岗上，那处本该埋葬僵尸的地方，不知被谁挖开，泥土之下只有一个空空的坑，却不见里面的僵尸。

铜牛、蟒骨心中一惊，再三确定方位，叫来之前参与埋尸的奴隶，将附近的几处坟茔统统挖开，却始终没有看到当日埋下的僵尸。

僵尸呢？铜牛、蟒骨不知道，那几个奴隶也不知道。蟒骨一个个问过去，奴隶们只会跪在地上发抖，至于僵尸去了哪里，谁也说不上来。瞧，这多让人为难。铜牛被奴隶们的惨叫吵得心烦，好不容易清静了，乱坟岗上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办？”铜牛抚掌无奈，蟒骨也愁眉不展。两人回去复命，弗乙面色不虞，将两人臭骂了一通。

弗乙心中暗道，果然不错，国师近日哪里是要进行什么义诊，不过是以义诊为由，想要查找那个僵尸罢了。不知道国师从什么地方得知僵尸的事情，但是想来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然也不会如此漫无目的地寻找了。

弗乙让铜牛、蟒骨带上奴隶，进山寻找，务必要找到僵尸，将其除掉。

近段时间，山中倒也太平。蝴蝶正在洞中打坐修炼。

自从上次躲过了雷劫，着实安静了好几天。水下的大妖怪除掉了，山中最厉害的妖怪非蝴蝶控制的大僵尸莫属，安全暂时无忧。蝴蝶还担心除妖时碰到的那个很厉害的美人会不会回来找她，小心翼翼了好几天，发现并无人来惹事，渐渐安下心来。每日悠哉悠哉。除了打猎，就是睡觉。

上次和水鬼对战，小黑受了重伤，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眼看着精神越发不济，一日不如一日。蝴蝶尝试着帮它稳固精神力，但无济于事。散乱的灵力就像手中的沙子，勉强揉弄成型，但是一松手便渐渐崩塌。

“我要死了吗？”小黑勉强抬头对着蝴蝶。

蝴蝶将小黑抱在怀里，这回它没有挣扎。“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个水鬼那么厉害，你被它伤了，哪会那么快好。你好好休息，总会痊愈的。”

小黑喃喃道：“她不是水鬼，是我师父。呃，曾经是我师父，但是那个时候不是了。不然她肯定会认出我的。”

蝴蝶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黑歪着头想了想，“其实，如果师父真的活着，大概会骂我吧。这么笨，修炼了几百年，也没弄出什么名堂来。好不容易当上了教主，结果还是被骗了。人类真狡猾。”

“嗯，人类真狡猾！”蝴蝶轻声附和着。

“可是，我其实也遇到过很好的人类。他们……”小黑似乎陷入了回忆，但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也不算亏了。毕竟活了那么多年。我也曾经风光过。救过人，也害过人。你说、你说人死后会变成鬼，那我只是只猫，我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蝴蝶想了想，“既然你说人死后会变成鬼，那你死后就会变成猫猫鬼。然后和现在一样，天天好吃懒做，悠闲度日。”

小黑久久不语，也不知道相不相信，“那鬼会不会死呢，鬼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鬼不会死，你变成鬼，也不会寂寞，依然可以来找我一起玩，不过就是从一种灵体变成另一种灵体，就和现在一样。”

“真的吗？”小黑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蝴蝶语气肯定。

小黑舔舔嘴角，“你又骗我。你又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

蝴蝶反问：“那你也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我说得不对？”

小黑哼哼一声，“你们人类，真狡猾。我说不过你。但是我真的好害怕，我怕我死掉之后就消散在空中，什么也没有留下，那我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肉肉，不能收集闪闪发光的珠宝，不能跳来跳去玩耍了。”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传说人死后，他的灵魂不会消散，不久就会投胎转世，变成婴儿，重新生活。”

小黑打起精神，“那、那我会转世成人，还是转世成猫呢？”

“你想转世成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觉得猫猫不错，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但是人类也不错，力气更大，活得更长。但是、但是如果我转世成奴隶岂不是很糟糕，或者变成一只没有灵智的猫猫，被大狗追，被人们打。那也很糟糕。喂，我不想死。我好害怕。”

蝴蝶搂紧了小黑，“没关系，你转世成猫也好，转世成人也好，我都会去找到你。不让你被欺负，然后教给你法术，让你变得和现在一样厉害。”

小黑努力抬起头，“真的吗？你可不要骗我。但是、但是那个时候，你、你怎么找到我呢？”

蝴蝶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愣，想了想，从元神中分出一缕精神力，缠绕着攀上小黑的脸，绕成一朵小花，点在嘴唇上。“你看，我在你的灵魂里画上一朵小花，这样我就能凭借着这个印记找到你了。不管你变成猫，变成人，或者是变成小猪、小狗，我都能找到你。”

“那、那你可不能骗我。”小黑似乎燃起了希望。

“不骗你，不骗你，你看这朵小花多可爱，很明显的。我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能找到。”蝴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顺着小黑的话说下去。

“哈，你有多厉害。你当初连我都打不过。我看你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法术，没有体系，也没啥厉害的绝招。我看啊，即便你找到我，也不一定能帮我变得多厉害。”小黑摇摇头。

蝴蝶一时无语，“喂，我这完全是自己悟出来的法术，很厉害了好不好。再说我能去找你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小黑挣扎着起身，“没办法，这种时候，还是得靠本大爷。”

“靠你？你要做什么，别消耗力气，好好休息。”

小黑没听蝴蝶的话，凝神聚力，打开识海。蝴蝶似乎看到一团团云雾飘过，拨开层层迷雾，一本卷轴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什么？”蝴蝶不解地问，那卷轴金光灿灿，展开在半空，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

小黑也不答话，控制卷轴，接着用力一推，那卷轴嗖地飞过来，直直打在蝴蝶头上。蝴蝶没有感到有物体撞击，但是脑袋却随着卷轴进入嗡地一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被层层迷雾包围，一圈圈的丝帛围绕着自己，将自己越勒越紧。蝴蝶下意识地挣扎，想要将身体周围的丝帛扯开，正扯弄着，却突然周身一松，所有禁锢感突然消失。一种失重感袭来。蝴蝶在原地晃了好几圈，勉强稳住，却不见了刚才的卷轴。

“那个、那个是什么？我怎么感觉晕晕的。”

“傻瓜，那个就是人人都想得到的无字天书。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可惜我领悟得不多，否则，这天下根本没有我的对手。”

蝴蝶一愣，“那个就是无字天书，你、你把它……”

“没错，我把它引到你的识海里了。以后你可以随时调阅。”小黑嘿嘿一笑，有些得意，“怎么样，还不快谢谢我的大恩大德。”

“你、你不是把这个无字天书当成宝贝吗，怎么舍得给我？”蝴蝶小心地问。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我这不是要死了嘛。你给我赶紧好好学习。等你学有所成，再找到转世的我，把这些厉害的法术教给我。不然就凭你现在的那些微末本事，依我看，没准还没等找到我，你自己就先完蛋了。”

“你还真是相信我。”蝴蝶怎么也没想到，小黑真的有无字天书，而且还将这么厉害的法宝给了自己。

“唉呀，怎么说你也是个人，肯定比我这个小猫猫悟性好一些吧。我告诉你啊，你给我用心学，等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最好已经变成天下最厉害的巫师了。那我就能直接跟着你享福了。要是你我相见的时候，你还是现在这个完蛋样子，我一定会狠狠骂你的。”

蝴蝶想：到那个时候，你恐怕根本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怎么还能骂我啊。可最后，蝴蝶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小黑搂进怀里，听着小黑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小黑的精神时好时坏，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昏迷。蝴蝶见它醒着的时候，就哄着它说些话，见它睡着了也不打扰。直到那个夏日，她等了一整天，小黑也没有醒过来。蝴蝶用指尖戳戳小黑的胡子，小黑也不动。蝴蝶凑过去，想要推推小黑，手指在那柔软的皮毛上方停了下来，想了想又缩回了手。

蝴蝶坐在小黑身边，静静看着它，太阳照进了僵尸栖身的山洞。小黑的身体透明得像烟尘一样，一点点慢慢消失在僵尸的识海中。

蝴蝶以为自己会很伤心，后来发现只是心中空落落的。跟小黑倒也说不上多深厚的交情，一开始甚至还是对头。只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一路走来，自然地将它当成了朋友。蝴蝶以为她们这个厉害的组合会一直走下去，后来发现，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

蝴蝶叹了一口气。仔细想想，如果她们继续这么组合下去，最后又会怎么样呢？或者是小黑找到了成仙的法子，或者是自己完成任务回到现代。总之，她们这个组合本来也一定会分离，只是、只是这个分离提前了。

蝴蝶控制着僵尸，挪到了山洞边，太阳的光芒照得身体有些火辣辣的，但是她还是想要看看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