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实话。在她的常识当中,茶叶是苦的,是男人世界的专属品,是她真的无所谓有、无所谓没有的东西。她不想要的,无论什么,就认为多余,拒绝也是真拒绝。
是她姨父夸大地说出的价格,动了她的心。
她姨父把茶叶递上她的手,说着“这孩子,跟姨父还客气啥!”时,手就拍到她的屁股上。似搦非搦的。他的手所表达的,是长辈对晚辈不懂事的‘疏亲’的情绪化的教引,他的大声,掩盖了外面人本也未必听得分明的拍击声。
抽屉里的那半盒茶叶,原本只是闲喝,他从未想到居然还能发挥此用……。
那些‘工蜂’们白日里围着她‘嗡嗡戳戳’,夜里睡不着就常拿她当聊资,往往三句过后已不堪入耳。她丈夫对于别人口里她的话题避之唯恐不及,又避之有所不及,深感受辱,气恨欲死;恶性循环,更不给她好气儿。男人更恨她听不懂别人的占便宜话的无知,恨她反以为别人是当她人缘好、善人场。
她以为这‘众星捧月’般的围绕,是她凭自己会为人处世所获得的必然后效,是很有面子的,她不满地怨斥丈夫:“你一天到晚拉个脸给谁看,谁欠你的!”,再补一句:“你看还有几个理你的!”。免不得再争吵一回。
看她一副不以为耻竟以为荣的死性不改,男人憋急了,口不择言,连辱带骂。她就更不愿与他共处。
“谁离了谁不能过!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她出去与别人聊天。但工地女人极少,与她聊天的也就基本都是些男人,丈夫的心情可想而知。
揍死她!任凭她!离婚……!独躺在床上的男人脑子里激烈翻腾着的,纯剩下这三样。
夜渐深,不与她聊天的工人们大都已经回住宿的棚屋休息。她聊完回来,没事人似的上床就睡。
有时,她丈夫想那事儿,态度稍有缓和。她对那方面不能说没有生理需要,并不强烈,想要行房的心理需要也少有,并且很快过去,有时碰巧想要那事儿,又多在还没开始之前先吵得坏了心情,那事儿也就断了下文。她常以一句“干一天活能累死,你能体量体量人不!”拒他,又弄得不欢而睡。
先前别人都看出工头把她与那人安排成一组的‘有意’,唯她后知后觉地不觉得什么。一开始是出于好意的无意,后来知道她的丈夫另有其人,大概受到某种心理的刺激,就变成了故意的‘无意’。
这种‘无意’变本加厉,工头开了新工地,以缺人为由,就把她和那人调拨过去。
这一回,她的丈夫没与她争吵。工头告诉那人,那边工地条件比这边强,伙食好,活也轻松,而且住单间。那人告诉她,出来就是卖(力)的,只要给钱,叫上哪儿上哪儿,老板还说,任何不服从调配者,两口子都没活干,马上卷铺盖走人。她的犹豫被说动,心里虽对丈夫有所恋挂,未经与之商量,先痛快地答应了。
她丈夫不同意,态度坚决。
她:“没活干咋办?”
男人:“没活就不干!”
她:“不干上哪儿弄钱去?!”
男人:“饿不死一个!”
“那是!”这反话里不屑的意味浓烈。她:“指望那二亩地,能到哪儿?!”
她:“儿子上学不用钱?”
她:“他马上就大了,不结婚?!”
她:“结婚不买房子?!上哪儿弄钱去?!”
男人:“我只养到他十八,有本事他就结,没本事打光棍!”
她:“你咋不打光棍!你妈咋给你盖房子结婚呢!”
她:“早知你这样儿,当时谁说的再好听,我也不愿意你!”
她:“哪个不比咱(你)强!”“人家吃的啥,穿的啥!”
男人:“没饿着你一点儿!”
“那是!”她的眼角带着轻蔑的反感。
她:“我吃不舍得吃,穿不舍得穿,为的谁?!”
男人:“你的衣服还有地方放吗!”
她:“我哪有衣服!”“我买过几件衣服!”“哪件不是拾别人的!”
她:“我省吃简用,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她:“你要有XXX的本事,我至于到这一步吗!”
男人:“别说了!我不想和你抬杠!”
她:“谁想和你抬杠!”
……
她丈夫中午下班回来,她已经收拾好行李,新买了被褥。
男人眼里的世界一暗,有潮水从男人的全身退下去,冲刷过他每一寸皮肤,带走一切的色彩,一切的感观也仿佛失去该有的功能。
“就这样了吗?”男人问自己。“就这样吧……”男人回答自己。
她的眼里,带着去往新工地的期盼。她没话找话似的对丈夫说:“一模一样的被褥,他们(工地上的人)有买的,都是八十五,少一分拿不走!我六十就拿来了!”
“我会讲价不!”她仰脸,向丈夫邀功。这问不在问,也不全在邀功,她想与丈夫说话。
男人的无动于衷并不怎么影响她的心情,她对丈夫使点小暧昧:“我走啦~”
男人:“随便你!”
她心血来潮,想与丈夫搞点离别的亲热情调:“别想我~”
“切~!”。男人不理那‘情调’,眼看别处。
“老板说了,就一个多月的贴砖活儿,干完就回来。”
她见丈夫不搭话,以目挑逗:“回来咱俩好好弄弄~!”。她以这话,作为对丈夫的一种心理安抚。
男人心里对这画给他的饼,说不出的厌感。
她想要临别拥抱,靠向丈夫,男人冷冷地错开身,去倒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