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难中相遇(1 / 2)长白一梦首页

我用一只特意新买的锃亮的铜锁,锁住我那贫寒的家,只身一人去往极寒之北寻找我的父亲母亲。

我叫林长生,大宋东京人。

我曾听我的母亲说,在我还不到两岁的时候,父亲便离开家了,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育我长大,因为没有父亲,我从小便被巷子里的任何一个“阿猫阿狗”欺负,说我是个野种,说我母亲不是明媒正娶的,是个淫奔之妇,所以最终被我父亲厌弃!

那些“刀叉剑戟”般的嘲笑声,伴随了我的整个孩童时期。

我曾经也问过母亲,父亲究竟去了哪里,可是母亲总是讳莫如深。

她心情好的时候,听到我问这个问题最多白我一眼,若是心情不好,少不了给我一顿打骂。

后来,我就再也不问了。

因为疼!

在我才满十六岁的这一年寒冬,我的母亲在留下一张写着“我去极北找你父亲,勿念!”的字条后,也离开了我!

我拿着那张再无多余字数的字条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企图从里面看出母亲对我有任何感情上的愧疚和不舍,然而终于到了黄昏时分,一无所获的我木然地将字条折好装在口袋里,坐在家门口那株光秃秃的杏树下,从月亮东升直到晨光熹微,仍旧想不明白的我,作了人生里的第一个决定。

此刻,我扭转身,最后一次看向那遥远得再无踪迹的鼎沸繁华却如一场梦的东京城的方向,狠狠擦了擦沾染了灰尘泥土的脸,再次转身,投进漫天的雪里。

东京也常下雪,但没有极北的这般大,让我想起了李太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母亲在我小时带我念到这里,我还摇着头说不信不信,说那样的大雪,岂不要把人给埋了?

母亲难得爱抚地摸了摸我的头说:“你不知道,极北的雪究竟有多大!若是你将来有一天能够看到,你才会知道,太白的诗也是不够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光亮而又沉溺。

是的,如今,此刻,我看到了!

但,我断定我此刻的眼神一定是恐惧!

这如卷席般的大雪一席紧着一席地,铺天盖地地从铅灰色的沉沉天空里坠下,有种想要人埋葬于这冰雪之中的狠绝!

这一路,我走得一深一浅,艰难无比。

我想起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些挨打,无论是母亲的还是街巷里的“那阿猫阿狗”的,每一次挨打后,我想的最多的就是“还好,我还活着!”

但这样的大雪例外!

这连绵不绝的大雪,这没住膝盖的大雪,将我以为已经做好对严寒的准备的信心一点点瓦解。

我费力拔起陷入大雪里的右腿,又拼命踩下早已冷得麻痹的左脚,在这样单调重复的望不到尽头的冰寒里,我的双眼在极度饥渴地四处搜寻中,陷入另一种怀疑。

我怀疑自己会冻毙在这样的一场风雪之中。

我抬起头,在近乎绝望里不甘心地搜寻那希望中的庇护所!

天地苍茫,钝色一白。

终于,我终于看到路边萧疏的全白的树林里,半隐着一间孤孤单单的破败不堪的小木屋。

救命了!!!

这小而破败的木屋,有着半已倾塌的房顶,还有朽毁的木墙壁。

但总归比完全暴露在风雪中好啊。

但是,在这小小屋中那简陋的土炕上,还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面色,不,直接看不出面色,甚至看不出年纪,因为他满脸血污,面部肿胀,长发盘结,身上有多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长长的一条人就那么毫无生气地“烂”在炕上。

“喂!”我大着胆子喊着。

炕上的人没有回应,像是已经死了!

“喂!!喂喂喂!!!”我再次抬高声量!

还是没有回应!

我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终于,我的汗毛感受到了极为微弱的气息——这人还活着!

我想了片刻,决定救他!

我打开我的包袱,将里面的衣物拿出来扯成长条状,将他的衣服,不,是他身上的零碎的布揭开,这一揭,让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只见他身上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着各种各样的伤痕,长的短的不规则的,有鞭伤,刀伤,箭伤,以及辨认不出的伤,旧伤已结痂,新伤血未干。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是得罪了什么样的狠人?怎么会受到这般让人惊骇的伤害?!

我一边疑惑,一边忙着给他包扎伤口,缠上布绷带,又拿了块剩布,到外面的雪地里浸湿,给他轻轻擦拭脸上身上的血污。

他的脸因失血的原因,肿得过分丑陋,实在看不出他本来面貌!

待得门外的白雪已经被血布染红,我这才扔了这布,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炕上的人叹道:“我尽力了!但生死天定,希望你大难不死,后福将至!”

炕上的人一动不动,依旧!

大雪从倾塌的半边房顶落下,从朽毁的木墙中卷进来,外面是冰雪,屋内是风雪,我冷得舌头都快不能动了。

我把我包袱里剩下的衣物,也就两三件全盖在他身上。自己则裹紧身上的皮袍(好心的当地人给我的),僵硬地把自己挪到屋外树林去,捡了干树枝干树皮回来,炕洞子还能用,我点了火,看着火焰一点点燃起来,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然后我脱了皮袍,盖在炕上那人的身上。

他浑身冰冷,我顾不得什么,也睡到炕上去,紧紧抱住裹着皮袍的他,直到我感到土炕渐渐暖了起来,怀里的人没有方才那样冷的时候,这才起身,走到屋外去,用我随身携带的小锅子舀了一锅雪回来,将我包袱里已经冻成冰坨的大肉饼放进去,再把锅子架在火上,待那雪和肉饼慢慢软化。

这荒冷的小屋里,终于因为这暖火,这渐渐飘出来的让人心安的面香肉香味,嗅到了一点点活着的希望。

这时候,炕上的人微弱地轻哼了一声。

我松了一口气,忙用树枝将那软得发烂的肉饼搅成面肉羹,倒了一碗在我吃饭的碗里,站起身走到土炕边。

大概是暖和了些,也大概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其实也就是一条线,因为肿。

“吃点吧!要不然你会。。。。。。”我没说完。

他点了一下头。

“我扶你起来?”

他又点了一下头。

我很小心地扶他起身,让他靠在我身上,然后再一点点给他喂肉饼羹,没有勺子,我就用手抓一点,吹了吹,再一点点塞到他的嘴里。

“我洗过手了,先告诉你一声。”我说。

他没有回应,只是他带着痛苦的表情,很艰难地,把食物咽进去,一次又一次!

他很想活!

我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这世间的生命,可如草芥般卑贱,也可如那天上苍鹰般高贵,但无论卑贱还是高贵,只要勇敢地努力地活下去,都是一样的值得敬佩!

“谢,谢谢!”他“看着”我,有些费劲地说。

“你好好休息!”我说。

他看起来很累,说这句话像是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听到我这么说,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扶他躺下,想要将皮袍不留缝隙地盖住他,却才发现他太长,顾头便不能顾尾,半条腿脚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僵在外面。

就当我扯来扯去的时候,听到他又说话了:“炕暖,我不冷。”

他眼睛转向我,看不清眼中的神情,他说:“袍子,你穿!”最后两个字带着点命令式的语气,让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母亲。

“林长生!去买……!”

“做饭!林长生!”

“纸笔拿来,林长生!”

母亲常常是命令的语气,对我。

“我说,我不冷,皮袍,给你穿!”他又说了一遍。

“真的不冷?”我当然冷,冷死了!

“你摸,炕。”他大概看我不太相信的样子。

“呀,好烫!”我故作夸张地缩回触碰了炕的手。

他想笑,但没笑得出来。

皮袍依旧盖着他,我只是将那两件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我靠在炕边,烤着火,吃着剩下的肉饼羹,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还能活着,就是幸福。

“你是不是跟很多人打过架?”看他好些,我的好奇心就开始发作了。

他没有回答,微微侧过脸去,也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我小时候也是,长大了还是,经常跟别人打架!当然,被别人打的时候多一点。”吃了点热乎的食物,又烤着暖暖的火,我的身心很是舒畅,自顾自地说着,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他转过头来问。

果然人的好奇心都是一样的。

“因为,”我咽了一大口肉羹,舒服地咂咂嘴,又接着道:“他们欠打!”

“呵。。。。。。”

“你很想笑是不是?”我问。

“嗯。”他没有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