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操场南侧的中式亭廊，高一的班级摊位前，秋雨正要帮夏岚做运动前的准备。

说是准备，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一只黄黑色的头戴式耳机，抬手朝身后举起。

“……不等赛前再听吗，效果持续不了太久哦？”

“没事啦，就先当热身了~”

夏岚接过耳机，熟练地戴在脑袋上。

“我说怎么一上午不在状态，原来是少了这个，嘻嘻~”

“别过度依赖了，这可是道上的高级货，用多了会产生抗性的。”

“秋雨，听个音乐怎么被你说得跟打那啥似的？”

“本质上也没区别吧……”

秋雨没精打采地打开手机蓝牙，帮夏岚连接上耳机后，滑动起屏幕来。

这是秋雨初中时期就发现的音乐的另一种用法，也是他和夏岚的“组合技”。

——“燃曲”可以提高夏岚的跑步成绩。

虽说秋雨的音乐口味偏哀伤婉转，但在四处收集的过程中，免不了遇上帅气激昂的纯燃曲。

这些收集来的燃曲，删掉怪可惜的，留下又不好归入秋雨专属的纯音乐歌单，只好单独分出一组，另作他用。

一次偶然的机会，秋雨给赛前的夏岚听了首燃曲，竟对上他的口味，当即进入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连比赛成绩都刷新了平时的记录，就像给游戏里的角色上了个“BUFF”。

后来秋雨了解到，这似乎和一种叫肾上腺素的东西有关，效果因人而异，有的人听了会爆发，有的人则单纯觉得吵闹烦躁。

显然，夏岚是前者，雪凝是后者。

“——听得到提示音吗，别突然太响给你震聋了。”

“嗯，就这个响度刚刚好！”

“那我开始了……”

秋雨点开播放键，看向夏岚。

只见夏岚闭上眼睛，上身微微晃动起来，进入了音乐的世界。

“……这首也听过不少次了，看来又得准备新的——”

秋雨滑动屏幕，查看起列表每一首“燃曲”曲名。

是的，虽然音乐不像食品饮料那样一次性食用，只要有文件有耳机就能听无数遍，但在秋雨看来，音乐本质上也是一种消耗品，而对消耗程度的区分，就是“有没有听腻”。

第一次听觉得惊艳，第二次听就会小打折扣，大多数音画创作品都具有这类感官属性衰减的特征，所以流传百年而不衰的乐曲，才称得上“传世佳作”。

而像夏岚这样，把“燃曲”当作消耗品，纯粹为了从音乐中获取兴奋感的行为，秋雨实在不能苟同。

这使得他在夏岚听腻一首曲子后不得不换下一首，以保持激发肾上腺素的新鲜感——可他无法拒绝，这难得的共通点。

这是秋雨唯一能帮到夏岚的地方。

唯一让他觉得，自己多年收集的曲子能帮到他人的机会。

看着面前投入的夏岚，秋雨无奈叹口气，苦笑一番。

“……”

“啊，乐正同学……”

此时，织画从主席台方向的过道走来，没和人说一句话，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嘎吱——”的结构摩擦的声音。

“午间的广播辛苦啦，朗读的感觉越来越自然咯~”

“……别和我说话，让我休息一下。”

织画说着，抬手挡住眼睛，靠上座椅开始小憩。

看来她也是累到了。

和叶翎分别后，秋雨没有直接去食堂吃饭，而是先回主席台看了一圈，刚好碰上收拾稿件的雪凝和织画。

听雪凝说，秋雨不在的时间，是织画顶上他的位置，帮着审稿读稿，虽然经验尚浅，态度倒也认真，得到了龙教授的赞许。

饭后，不知为何，织画没有拒绝午休时段的读稿工作，直接就回主席台的工位了，一坐就是个把小时。

此时已是12时50分，不出意外的话，她回到这里就是为了通知秋雨换班的。

比起比赛期间断断续续的投稿量，午休才是投稿的真正高峰期。

学生们从热闹的氛围中冷静下来，开始体会难得的清风与阳光，灵感自然泉涌——也就是说，织画刚在人头攒动的主席台区域，度过了一天中最繁重的工作时段，无论身体还是精神，想必都已达到极限了。

“……”

“……”

秋雨望着织画精疲力竭的样子，愧疚与欣慰杂糅于心。

她如此卖力工作，是为了弥补今早的失态吗？

难以评价，也不需要评价。

至少她努力的样子，秋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过，最辛苦的还得是雪凝吧……

才出院没多久，雪凝就高强度周转于师生之间，又扛下了通讯稿主审和播报员的双重职位，运动会正式开始后，秋雨甚至都没见她回过班级摊位。

“——”

秋雨从包里拿出水瓶，旋开盖子，嘬了一口。

直到现在，秋雨都对两位女生的反应感到意外。

离开广播社，回到主席台，秋雨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三人。

时间紧迫，秋雨只能尽量概括内容，包括广播社的过去，陆翊鸣的提问，叶翎的经历，与决意……但愿他们真的理解了。

把成堆的信息量用言语精简表达出来，可真为难秋雨了。

他本以为会被大家追问很久，问到叶翎的举手投足，问到翊鸣的神情细节。

然而，听闻这些真相后，夏岚只表现出些许不悦，却也没再说什么。

雪凝和织画的反应更为平淡——雪凝先是拿出小本本写了将近两页的笔记，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织画则继续坚持她的“不干涉原则”，这些内幕没有动摇她的立场，反而使她更加坚定。

【已经没有插手的必要了。】

最终，大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十多年的陪伴，历经分分合合，彼此拯救又彼此伤害。

自开学以来，秋雨等人一度为叶翎传达心声而创造契机——做广播，反抗学生会，问询所有可能的知情者……直至现在，他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接下来，他们最后的一臂之力，唯有“无为”。

叶翎学姐会没事吧。

她离开广播社前的宣誓，她的眼神，不会骗人。

她会拼尽一切，不再作为广播社社长，而是她自己。

那该是挣脱了一切的，不留顾虑的前行。

【叶翎学姐——！】

【……？】

【——那我们该怎么办，广播社该怎么办！】

秋雨随叶翎行至旧校楼的竹林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

他为之努力的一切，于此地追求的纯粹，在这一刻绽放后消逝，如烟花一般，将名为广播社的意向化作星星点点，复始大地。

【——随你处置~】

这是叶翎最后的交代。

她微笑着，像解脱了一般，将一切托付给秋雨。

——秋雨至今仍未理解其中的含义。

只觉人去楼空，前路茫茫。

他可以接手这个广播社，哪怕只是个没有实质作用的活动室；也可以彻底废社，抛弃广播社的一切，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中。

没有人逼秋雨担责，没有人替秋雨选择。

他是唯一的广播社成员了，此时此刻，他的立场与曾经的叶翎无异。

即使去问雪凝她们，得到的回答也同样会是“随便你”吧……

……

真是不负责任的学姐……

心血来潮时可以热情到追着人一同前行，立下决心后又能果断放下一切，对剩下的人不管不顾，难怪翊鸣学长会受不了她。

但这就是天才，这就是纯粹，这就是秋雨敬仰爱慕着的学姐叶翎。

秋雨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让头脑暂且休眠，从繁杂的思绪中脱身片刻。

就这样吧，这样等到运动会结束，再向大家赔个不是。

广播社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好——！！！！”

“喔——？！”

“——？！”

夏岚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吓得秋雨虎躯一震，更是直接让织画从睡梦中惊醒。

“你有病啊，突然怪叫什么！吓死人了！”

“欸，这么燃的曲子你没感觉吗？”

“耳机就戴你头上的你问我有没有感觉？！”

“诶嘿嘿，抱歉哈，听得太入迷了，大概是进入状态了~”

“你倒是进去了，把我给挤出来了！”

好不容易把心智沉淀下来，又被夏岚这一嗓子喊乱了。

“……”

“嗯？乐正你啥时候来的，有啥事儿吗？”

只见织画默默离开位子，耷拉个脑袋，像恐怖片里的幽灵一样，平移到夏岚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