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渐渐风起,吹散了一些瘴气,低处的空气变得清新许多。
树间露出些星辰,寂静的林间,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噼啪声。
陈愿睁开眼看向手中的指南针。
一切恢复正常。
干贝掀开帐布,边摘面具边走进来:“东家,人跑了。”
“看清是谁了吗?”
“天太暗了,”他从背后拿出一把马格南,“开了一枪,听着是打中了,但地上没血。”
陈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上的枪。
干贝年纪虽小,做事却不含糊。他有把握打中,可地上却没看到血迹,很奇怪。
谁没有血?
难道是当时捂住了没有滴下来吗?
但马格南的威力不可小觑,照理说不会出现中弹不流血的情况。
“你做得很好。不是一直爱踢球吗?这几周可以琢磨看看想在哪里开俱乐部。”
干贝喜出望外:“东家你真好!开业了你就是我超级会员!”
陈愿笑:“辛苦了,早点休息。”
干贝乐滋滋地退出去。
······
月色渐浓,林地越发静谧。
篝火里轻微的爆裂声给人温暖的幻觉,守夜的民力只觉困意袭来,双眼难以睁开。
悄无声息中指针指向十二,一对灯笼发着羸弱的黄光,缓步接近帐篷。
在它眼中,帐篷是一个倒扣在地的碗,里面散发着熟悉的味道。
几丝云拂过月亮表面,月光点点洒在林间。
守夜人开始东倒西歪。
“醒醒。”
只觉肩头一动,睡意正酣的年轻人本能地跳了起来。
半分钟里,瞿宁一言不发。
民力心知逃不过一顿骂,低下头乖乖认错。
“宁姐,”他愧疚道,“我睡着了。”
“没事,我来换你,进去睡吧。”
瞿宁并未指责,只是在马扎上冷淡地坐了下来。
曲腿时,有些硌,她拆下匕首重新绑。
灯笼在黑暗中浮浮浅浅。
它自认为藏得不错,浓密低矮的灌木刚好遮住了自己低伏的身躯。
吐气吸气,吐气吸气。
它猫着腰伏在地面上,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高挑女人。她虽然闻起来没错,但体型不小,不一定能咬住她。
黄灯笼潜伏着想,再看看,等她睡着了就好办了。
可瞿宁并不贪睡,它等到天快白了也等不到这尊神睡过去。
树丛里的黄灯笼暗了暗,开始蠢蠢欲动。树影摇晃。
瞿宁反握着刀站了起来。
阴影呼吸的频率开始放缓。
瞿宁呼吸的频率开始上升。
虽然不能具体看清危险源,但瞿宁似乎天生有超乎寻常的判断力和感知力。
只有见过瞿宁这种人,才知道“后背会长眼睛”不是大话——这类人有身经百战的精准直觉,能在背后子弹射出枪管的那一刻翻身反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其实并不纯靠听力。
听觉只是最简单的感官工具之一。
人类皮肤上的汗毛和毛孔、所穿的服装材质、发丝拂动的方向等等都会影响一个人的感知能力。有的人能在瞬间调动所有感官,得到的环境信息是无法想象的详实丰富。
瞿宁站起身时,黄灯笼凭借野兽的直觉闻到了强敌的味道。
自然法则中,野兽遇强则弱,一般为了避敌锋芒,大多会选择在正面相遇前偷偷溜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动物非常懂。
但是黄灯笼执着地没走。
风格外平静,这是交战的典型征兆。
暴风雨前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瞿宁面向树丛直身而立。
时间流逝。
风越来越大,一丝云流过夜空,月光黯淡一瞬。
月下光影中,只见大型猫科动物蹬地起跳,在月中停留刹那,随即弧线般,流畅地下落。
瞿宁后退半步,望向空中的眼神和手里匕首一样锋利。
月下她总算看清那东西——原来是一只猞猁。刚才草丛里飘来荡去的那对黄灯笼其实是它的眼睛。
当地人管这东西叫山猫,说它的凶猛程度堪比老虎,速度能与豹子媲美。但猞猁是罕见的保护动物,耐寒不耐热,很少出现在热带。
今天在这里“走运地”遇见一只成年猞猁。
瞿宁抱架,腿微微打弯,重心下沉,一记正踹接右手刀,奔猞猁心窝而去。没想到这大猫非常聪明,身子向后一收就避了过去。
虽说没有造成实际伤害,但看它的眼神,显然已经被这两下激怒了。
一般来说,野生动物独自捕食时,首次攻击时发现猎物对自身构成威胁,多半不会再次进攻。但在瞿宁亮出武器后,这只坚持不懈的猞猁仍然没有轻言放弃。
瞿宁眼看着它竖起了尾巴,非常冷静地环着自己迈了两步,似乎还在等机会进攻。
她本能地感觉到事情有点微妙。
单打独斗的猛兽和目标明确、坚持不懈的攻击,看起来有人类的思维模式。
但进化论里离人类最近的是大猩猩,不是大猞猁。
瞿宁缓缓握紧了刀把。
论耐性和体力,人永远无法与野兽相提并论。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知道敌不动我不动,那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锁紧核心,蹬地借力起跳,在瞬间内便落到猞猁左侧。猞猁立刻张爪狠扑过来,瞿宁身形一闪,握法迅速换正手刀,只待再度弹起便握刀横刺猫胸。
哪料那猫早有准备,再度原地起跳,一张嘴就要咬她脖颈。
无法,瞿宁一边横刀格挡一边后退。
攻势变为守势,她心道不好。
不料猞猁没掌握好高度,跳得太高导致落地不稳,瞿宁趁机以手为刃,劈在猞猁前颈。
大意失荆州。
猞猁倒在地上,但没完全失去意识,喉咙里不断传出低吼声。
瞿宁看着那对黄澄澄的圆眼,即使反复默念不可心软,也下不去手。
猞猁见她刀锋软和,也不吼了,凑近来用脸蹭她的手。
如此有眼力劲的猛兽,瞿宁还是第一次见。
鬼使神差地,她放松了肌肉,只定定地看着那只猞猁。
猞猁的圆眼黄澄澄的,像两个灯笼。
“算了。”
瞿宁边想边站起身来,猞猁没了压制,腾地起身就跑。
······
······
天亮得很早。
民力是第一个拉开篷布的,第一眼就看见坐在毡布上的领队。
“早。”
瞿宁看见了他。
民力点头道:“早,姐要回去睡吗?”
“不了,六点拔营。”
雨林气候特殊,只能早起赶路。
民力答应下来便去找水源。此时已是五点,还剩一个小时就要再次出发了。
陈家将行程安排得很紧。
来之前介绍人给他打过预防针,这一趟凶险。
但他们确实给得多。
······
五点四十。
陆陆续续有人打着背包走出帐篷。伙计们都先和帐前的瞿宁打招呼。
瞿宁一一应过。
日头渐渐出现在天边,林间的空气逐渐热起来。她扫一眼伙计,点清人数便拔营。日头越发毒辣,有瞿宁开路在前,队伍顺利往雨林深处去。
此时陈八却已经带人深入雨林腹地。
林中气温正好,刚涉过一条小溪,陈八就发令原地驻扎了。
丁巳对比了指南针和地图,有些不解:“至少还有一天路才能到原村附近。”
陈八摇了摇头,将包放了下来。
丁巳见状不再多言。
······
陈愿也顺利到达了合适的扎营点。
“东家,好像有什么在跟着我们。”
“确定吗?”
干贝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看不清。”
“警戒!”
陈愿点头,立刻发出了警报指令。
一时间掏刀的、摸枪的、拿棍的应有尽有,林间一片鸡飞狗跳。
作为领队,自然已经将队伍那点情况摸得清楚。这帮草包反应之慢、所带“武器”之好笑,陈愿真是看得心焦。
众人眉头紧锁,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一点点响动,都能叫几人毛发悚立。
第三只蝎子爬出灌木丛的时候,陈愿终于忍不住了。
这风声鹤唳、一惊一乍的样子,恐怕还没看到敌人,自己就先玩完了。
干贝有点尴尬,最开始是他报告有情况,结果大家如临大敌好半天,却没有任何异常。
“我真看到一个影子,很大一个,嗖一下就过去了。”
“我们相信你看到了,”陈愿安抚他,“一旦感觉不对劲,一定是有问题。”
“那现在还继续警戒吗?”有人问。
陈愿摇了摇头,“先扎营,别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