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潮像鱼群吞吐,摩肩接踵顺栈道云台上下流通。
排排灯笼高悬头顶,盏盏油灯挂于墙壁。
黄光闪烁,照映一幅幅愁眉苦脸。
不说过路行人,当真屈魂怨鬼。
不说下是人间,当真黄泉鬼殿。
见人群拥挤,空气潮湿酸腐。
芙莉黛眉紧蹙,揪着施雾明拦下了一条船。
那艄公道:“大小姐,我这是驼货的船,你看这排水沟里多凶险,掉下去,就是条鱼也叫淹死!你不要说笑,别害了自己和相公性命。”
施雾明刚要给艄公谢礼赔罪,说声打搅,却被芙莉抱着跳上了船。
“不打紧,钱先给你。萍水相逢,淹死了我俩,谁能怨你找你?”芙莉递过两张大票。
那艄公喜上眉梢,收了钱,唱了声号子,撑岸行船。
那小船真是狂风卷落叶,暴雨打浮萍。
施雾明像炒锅里的米粒,上下飞舞,被吓得留了魂,失了魄。
也顾不得斯文体面,紧紧搂住芙莉细腰。
那芙莉却好似脚上生了根,死死钉在船上。
只听得艄公唱道:
“一年四季到头来,尽是饿死鬼投胎。”
“黄泉路上多凶险,不及柴尽饭不来。”
“你争我抢头打破,死去活来无土埋。”
“老子心高胆也大,敢把神仙拽下台!”
一叶扁舟飞流直下,那灯笼三尺间距一盏,一时间不知掠过去几百盏灯笼。
等小船终于驶到了平地,施雾明两只胳膊,已经滑到了芙莉大腿。
“怎么样,没尿裤子吧?”芙莉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施雾明,乐呵呵打趣道。
还没开口,施雾明只觉得恶心,一股浊气涌上咽喉。
他猛扑到船边,往水里吐了个痛快。
片刻后,施雾明苦着脸,起身说道:“师父未免太冒险了……”
二人不作停歇,谢过了艄公,离船登岸。
放眼望去,只见:
眼前隧道广阔宏伟,宽高千丈有余,中间大河奔涌,两岸行人、摊贩无数。
漫天洪流自高顶倾泻,油火射灯将幽邃点亮。
一根根木梁石柱,一排排钢板斗拱,把眼前“下水道”分割作一层层“楼道”、一间间“套房”。
铁板枕木搭建的贫民窟在各个角落拥挤生长,层层叠叠、潮湿锈蚀,统统笼罩在朦胧水幕之后。远远看去,既像仙山上的水帘洞,又像异国他乡的大教堂。
隧道墙壁上满是涂鸦、雕刻,有壮志未酬的诗句,更多是寄托乡愁的绘画:
派月曼的圆顶大寺,舍洛霍兰的层层佛塔,雅颂迭戈的白茫茫象群……
再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洞窟里,油灯香烛一视同仁,供奉各国神祗:
埃尔提斯的兽面天神,岱殷的吞天狼,萨曼努巴的双头秃鹫……
居高临下,又看那一条条,被板房棚屋分割出来的狭窄街巷。
牛羊家畜,当街屠宰,鲜血淋漓,污秽遍地。
乞丐孤儿,三两成群,街头行窃,一哄而散。
牛车挤着行人前进,马车擦着商摊经过,时常有污言秽语叫骂,角落里三两冤家相争。
好似半人半兽的粗莽打手,看顾着一群群神情麻木的土娼。
满脸泥污水垢的苍老妇人,口里叼着烟卷,背上驮着家当,身后尾随着年幼的孩童,穿行在这潮湿昏暗的世界里。
街上行的是五花八门,楼上站的是三教九流。
喧天嘈杂乱人耳,众生百态扰人眼。
施雾明和芙莉二人才站定一会儿,就有三五大汉从背后悄悄接近芙莉。
芙莉转身怒视来者,又亮出腋下火铳。
那几个奸贼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原来这地下排水网这么广阔,难怪摘星港下了几百年雨,也不见被大水淹没,”芙莉回过头来对施雾明说道,“我本以为自己见识够多了,结果被脚底下的城市开了眼。”
“都是大几百年的矿坑,歪打正着。”施雾明说道,“师父,请跟我来,咱们赶紧找人办事,省得夜长梦多。”
芙莉一边跟着施雾明走在岸边,一边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先得拜访这里管事的,”施雾明回答,“否则本地人不会和咱们通气。”
芙莉掏出灵气罗盘,却见指针不稳,微微颤动。
她疑问道:“这寻常街道,四下又无法阵,为何会有灵气扰动。”
施雾明手指二人脚旁汹涌的河流,说道:“原因是这地下废水。摘星港城内有大量工坊,用晶石炼制法器,又通过收集雨水制冷,排出的废水里含有大量灵石杂质。”
施雾明又手指不远处,芙莉顺着望去,见三五个汉子在这废水河里架设管道引水,管道直延伸进一处矮小工坊。
芙莉诧异,又听施雾明解释道:“正是因为污水里含有灵气,便有人取水提炼矿石。妥妥的非法生意,却是这狗城的一根经济支柱。”
言毕,芙莉一把搂住施雾明,笑道:“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施雾明红着脸笑道:“对平头百姓来说,不过是寻常生活经验。”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公馆门前。
狗城的建筑大部分就地取材,再加上河里飘来的废材,修筑得奇形怪状,不堪入目。
可眼前公馆却设计用料考究,气势非凡。
白玉柱,琉璃瓦。
黄铜灯,翡翠窗。
雕梁画柱,高檐点星。
楼前花园,奇珍异草。
摆的是精心雕刻的大理石塑像。
守的是钢盔板甲的下山虎游侠。
“师父,到时候我来说话。”施雾明嘱咐道,见芙莉微微点头。
二人上到楼前,一白面书生,生的娇俏秀气。
穿整洁皂色长衫,头戴乌黑万字头巾,前来问讯。
书生拱手道:“敢问二位有何贵干?”
施雾明回礼答道:“小人同师父擅闯贵府,只为办差,愿‘皇后’陛下行个方便。”
却见书生面露难色,说道:“此事……在下不敢擅作主张,还请二位随我前去面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