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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徐行推房门进去,屋子里那位丹青道袍的年轻道人便迅速藏起来什么,背着手转身,不知所措地看着世子殿下。
顾徐行翻了翻白眼,过去拍了道人脑袋一下:“曹卿相,我姐马上要回江南道了,你不去送送?”
嘴角仍留有糖渍的年轻道人用力摇头:“小道与郡主只不过萍水相逢,哪够资格去送一程。”
顾徐行恨铁不成钢的提腿蹬他一脚,在全真派好歹也是与掌教魏伯阳同辈的年轻道人没躲开,挨了一脚后又小心翼翼拿起世子殿下派人送来的糖糕,低眉顺眼谄笑:“殿下,我还能吃糖糕不?”
顾徐行哼了一声,手臂一挥:“吃吃吃,吃坏了你的牙看你还笑得出来,全真教怎么就派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下山,一点仙人风骨都没有。”
世子殿下阴沉着脸出门去,候在门外的春喜春意见主子脸色不佳,互相看了一眼,轻声问道:“殿下,这几盒桂花酥还送不送曹道长了?”
顾徐行怒气冲冲看着两个丫鬟,姐姐春喜还好,妹妹春意被吓个不轻,粉颊立即有些惨白,生怕会被世子殿下生吃了一样。
顾徐行平复心中说不清烂泥扶不上墙还是恨这道士不识抬举的怨怒,重新展颜笑道:“你们两个给姓曹的送到房里去,看着他吃,吃不完不许他出门。”
说完,双胞胎丫鬟使劲憋着笑往曹卿相房里去了,各自手里提着的两盒桂花酥,都是顾清宵从江南道带来送去两仪轩的,与先前那盒糖糕一样,被顾徐行尽数送去了曹卿相那里,让这馋嘴道士过了把嘴瘾。
顾徐行与顾清宵两人骑马在晋州城外停下,身后几十骑从王府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悍骑士,顾清宵一身红衣红靴,头发绾了个结鬟式发髻,朝弟弟嫣然一笑:“就送到这里吧。”
顾徐行认真盯着顾清宵看了几眼,伸出手把她额间的一缕碎发抚回去,这张被江南道各世家腹诽是狐媚子脸的娇俏脸蛋笑出了两个酒窝:“怎么了,都已经是及冠成年的晋北王世子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缠着姐姐不走?”
顾徐行忽然眼睛发红:“姐,以前你笑的时候不皱眉头的。”
顾清宵愣了一愣,舒展了眉头,两根淡雅黑眉轻轻弯下,轻声说:“连姐姐怎么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惦记,将来接管了爹的位置,岂不下半辈子就是个劳碌命了,可别累死在姐前面,姐姐管哭不管埋啊。”
不去理会这句一向喜欢占弟弟口头便宜的姐姐的话,顾徐行道:“连自己姐姐的事情都当做小事,做弟弟的以后如何能倚靠三十万虎狼铁骑做出大事?”
顾清宵轻轻摸了弟弟的脸,依依不舍松手,扬起马鞭,俊美白马脖间红铃儿响,马蹄一步步往前踏出去,身后几十骑整齐划一的向前跟随。
马蹄敲泥板,铜铃撞铠甲,皆是哗啦啦作响。
顾徐行望着红衣离开的身影,喃喃说了一句:“顾清宵,一路平安。”
顾清宵头也不回,笑着抬了抬手:“你看,有几十个人保护呢。”
顾徐行偏执又添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替那牛鼻子道士说得,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红衣骑马身形微微一滞,皱了皱鼻子继续前行,咬着嘴唇轻骂道:“真是个胆小鬼。”
几十骑渐行渐远,顾徐行孤零零勒马停在晋州城门最高的一处土丘看着,马匹焦躁不安,不停打着响鼻,马尾翻来覆去,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世子殿下朝即将消失于视野的红衣白马喊了一声:“喂——”
顾清宵一下子红了眼睛,背对几十骑微微颤着肩膀,咬着嘴唇大声回应:“顾徐行,你又怎么了?”
顾徐行想了想,笑着喊道:“在江南不许委屈自己,如果受欺负了,写信告诉我一声,立马领上咱家三十万铁骑过去给你出气。还有,在黄家觉着闷,就回来,我跟爹都在这儿呢。”
红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在斑驳光线中点了点头,马蹄再次起落的时候,几滴滚圆的热泪砸在刺绣鞍头上。
她一开始忍得还有些含蓄决绝,到彻底消失于对方视野之外,泪水就毫不掩饰的涌出来。
离家的路有千万条,回家的路只有一条。
顾徐行抓起缰绳,骑马回城,一眼瞥见城门楼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衣身影,嘴角勾了勾,问道:“臭道士,点心都吃光了?”
年轻道人躲入城墙以后,悄悄擦了把眼睛,笑着答道:“世子殿下让小道吃完,小道怎敢不从。”
顾徐行笑着骂了一句:“顾清宵真是瞎了眼,分明是个馋嘴道士,哪里有仙人谪尘。”
说罢,马蹄声渐远,被全真教弟子尊为小师叔、被白马寺天龙禅师誉为‘全真中兴’的扛鼎之人、又被晋北王世子取笑是馋嘴道士的青袍曹卿相从城头跃下,在全真派不曾显山露水的道士宛若一叶浮萍,轻飘飘落在数丈高墙下,面朝南方,笑容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