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叫什么名字?”
“血叶花。”
“美则美矣,”年轻公子手中敲打着折扇,“只是这个‘血’字......”
“林山上人有所不知,此花原名为雪叶花,是白雪的雪,而非血脉的血。只因着其中有一段因缘故事,故而......”
林山用折扇敲敲石桌,“诶诶诶行了行了,想来又是一段缠绵凄美的爱情故事了。”
墨澜风拱手一礼,“上人睿智,只不过......这一段故事同之前我与您讲的,有些不同。”
林山上人名动天下的那张脸在白云山的潇潇雨幕中格外清晰,衬着隐隐绰绰的青山别有一番容姿;就连山间清风带起眼角眉梢那轻浮的笑,也显出别样的妖艳。
墨澜风一时看得痴住。
这么多年过去,林山果真长成了这般,体态身形,容姿风骨,无不如她当年所言。若是,她还在......
林山将金丝白缎赤枫龙骨扇徐徐展开,慢条斯理道,“澜风老头儿,你每回都说不同,却都大同小异,没什么新奇。左不过是两人相爱,爱得如何深,如何辛苦;又或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都未得好结果;抑或是三人成局,敷演出多少爱恨嗔痴......澜风,你这编故事的本事可还得再练练啊!”
墨澜风默了一默,“澜风不敢欺瞒上人,只是这一段故事是澜风当年随师父游历世间亲目亲睹的,虽......无甚传奇,却是十分地坎坷曲折。且这其中恩怨,还与崔、卢、李、温、谢五大世家......主要是陈郡谢家,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陈郡谢家?”林山突然来了兴致,“谢绫他们家?!”
“正是。”
“快说快说!”林山将龙骨扇一合,兴致勃勃的坐好。
山间风清雨凉,墨澜风宽大的袖袍微微摆动,他站在九送峰亭边,眸色幽幽淡淡,眺望远处暮雨千山,耳边雨声渐渐清晰起来。
“传说数百年前,凡世之中曾有一个身怀异能族群,名唤巫族。巫族之下又分三脉,分别为巫枫,巫叶,巫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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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在叶宸还不是叶宸的时候,她有另外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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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那个僻静的村落里还有很多人,大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一天天平淡安静,从来没有人走出过村子,也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
有一天,一个男人误闯了村子,他在村子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日都给我们讲外面的世界。
那时我还很小,只记得他走后不久,一群身穿铠甲的人闯进了我们的村子,抓走了村里很多人。爷爷在整整五日一言不发之后,带着剩下的人,走出了村子。
我本以为我们会去到外面的世界,像那个男人说的那样有战乱也有花灯的世界,但爷爷只是带我们去了一个开满桃花的幻境。我一生再也没见过开的那样艳的桃花,像生命开在最绚烂的时刻永不凋零。
爷爷说我们迁进来的这个地方叫作原境,是我们巫族的最后净土。
那天晚上,族中馥长老在屋内与爷爷密谈到深夜,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是从第二天起,我们所有人都开始学习巫术。那时候我才知道,巫族生而有灵力,与常人不同。馥长老让我们在原境的桃溪中泡了两天,洗去凡尘,解开我们身上封锁灵力的禁制,然后每日传授我们巫术,一晃十数年。
我们住的地方在桃山脚下,穿过桃林便是桃溪,也是原境的入口。桃山上只有桃树,从外面看云雾缭绕,美轮美奂,可是走进去却像是走进迷宫一样,根本找不到路径。后来,我们从馥长老口中得知那其实是一个阵法,在我们学会破境之术之前,我们没有人再进入过桃山。
原境中除了桃山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叫永落秋林,那是原境中唯一没有桃树的地方,只有火红如鲜血的槭树,终年都在落叶,像是下一场永远不会停的枫雨。永落秋林的正中央是一棵巨大古老的树,上古椿,是秋林中唯一一棵绿色的树,树冠如盖,苍森墨绿。每年四月的晚上,这棵古树的树叶会在月光下变成紫色,远看过去,终年落叶的红枫林中,这棵古树的紫色美如梦幻。
永落秋林之中有万千叠境,一境一世界。原境不大,常年不变,所以我们都很少待在家中。而是终日穿梭在万千叠境之中,学习巫术,练习功法,寻找乐子。那个时候我本以为我会一生就这样生活在这个绝美的幻境中。
直到那天。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溪边打水,却发现溪边躺着一个少年,身上穿着坚硬的铠甲,像是当年劫掠村子的人一样,他头发湿漉漉散落在脸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奇怪的是,他的血是红色的,殷殷鲜血将一小片水域都染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闯进来的,犹豫了一下,将他带回了家。
他昏迷了很多天,持续高烧,胳膊上长长的血口子,爷爷让我用针缝了。让我奇怪的是我照顾他这些天,爷爷从不说什么,反倒是常常望着床上的人叹气。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爷爷看着他那复杂的眼光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倏忽半月过去,那个少年终于在一个午后醒来,彼时我正在草屋外晾晒草药,没注意到他悠悠醒转,一双黑眸清澈见底,望着窗外的我一言不发。
在很多很多年后他对我说,那天,他迷糊醒来,看见窗外午后阳光温暖和煦,微风带落桃花雨,透过窗子的蓝天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辽阔悠远,像是他梦里出现过的太平盛世,高木春风,枝上花繁,有一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住了数月,伤终于好全,便向爷爷提出告辞,爷爷没说什么,默默点头。他临行前来找我,彼时我正在后院桃树下埋爷爷教我酿的药酒,听得他说离去,我正在挖坑的手一顿,但终究说不出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在我面前蹲下,低沉的嗓音响起:“待天下安定,我若还有命,希望,还能有缘再见姑娘。”我进屋拿了一个碗,倒了一碗药酒递给他,“走好。”
他的双眸坦诚而明亮,笑起来浅浅的酒窝丝毫不损军人如刚如铁的坚毅。我送他到出口,念咒开启通道,空色漩涡出现在桃溪上方。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口,心想,后会无期了。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时常昏迷,昏迷时还说胡话,总是迷糊的念着什么,还有时会哼唱几句,爷爷在梦中应该很伤心吧,否则眼角不会总有泪水。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爷爷又在自言自语哼唱:“南有乔木,不可......”
爷爷走了。
尘归尘,土归土。
我按照爷爷遗言,找到桃山上最大的那棵桃树下,发现一间巨大的地下密室。
我用桃木簪打开了密室的门,却只有空荡荡一个天然的巨大石洞,当中有一个石柱,上面刻着繁复古老的花纹。我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石刻神兽的眼睛上,血迹仿佛活过来一般,迅速按照石柱上的纹路游走开来,很快将整个石柱的花纹都勾勒成血蓝色。石柱中的鲜血像在查验什么似的闪烁了两次,一扇小小的石门在我脚边打开,通往地下。
我走下去,看见比上面更大的房间,是一个石室,整整齐齐的数百排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那是巫族和人间的历史。我穿过书架,到达书室尽头,一张石质书桌,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青铜香炉和一个刻着我们族徽的木盒。我知道,里面放着爷爷说的,他留给我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巫族除了我们巫叶族外,还有另外两支灵脉,我们同为巫族,同源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