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真得不得不承认施华年在套路他这一方面还真是颇有建树。
他知道如果直接把事情告诉自己,自己会去的概率很小很小,他知道自己绝对会去看摊在桌上的那张卷子,也知道如何让自己不得不跟着他去国外看奶奶。
施华年在这方面上,足够了解他。
一个小时前。
施亦难安静地坐在施华年身侧,不动声色地微微起了眼眸,他的反应被一遍的弟弟看在眼里,施华年咽了咽口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自己去吧。”
良久,施亦难低低地开口了。
他起身就要走,手腕却被早有准备的施华年抓住了。
他回头看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神色间有些微怔。
真是……和他哥哥一模一样。
果然是一对父母生的。
抓得坚定,完全不给对方留下退步的余地。
那只手松了些,施亦难回过神来,思量再三,找了个在明显不过的借口:“我护照没带。”
“拿了。”
施亦难轻挑起眉,饶有兴趣地抱着胳膊,又问:“身份证?”
“带了。”
“换洗的衣服?”
“带了。”施华年想了想,添了一句,“短袖。”
“你……”
施亦难饶有兴趣的神色淡下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想说什么,但刚刚张嘴,眼见对方眼中期待的神色,刚刚想说出口的拒绝竟然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是不想去看奶奶。
奶奶还在国内时,对他很好,一直很照顾他,就像把自己当成亲孙子一般看待。她时常会偷偷买来好吃的塞给他,有时还会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他出去玩这玩那。
她听说自己家长会没人去,那次之后只要她还在国内的每一次家长会都是她老人家去开的。
那位老人家对他的好,他是看在眼里的。
他不是不想去看她。
只是……
他闭了眼。
除去身为养子的自己,施扬其实一共有三个孩子。
大儿子死了,三儿子平平无奇。
而二儿子……
他……
施亦难迟疑了。
国外,施家庄园。
“管家爷爷弟弟他们是明天到吗?”
“是。”老管家点点头,脸上肌肉僵硬令他面无表情,“时候不早了,少爷您吃了药就睡吧。”
被称为少爷的年轻人垂着两条瘦削苍白的腿,乖乖地坐在床上就着水把药吃下去,他喉结动了动,笑起来。
“管家爷爷晚安。”
“晚安。”
灯灭了,门关了。
年轻人的笑容在一瞬间淡下去,他翻身把药吐掉,重新躺回床上,侧躺着,望着门底下的缝隙出神。
直到那条缝隙不再透出微光,他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掀开毯子起身。
这里的季节正巧与施亦难所在的国家相反,那里正值冬季,这里便是夏季。
中央空调里的冷风无声无息地钻出来。
地板是大理石瓷砖,本来就是凉的,被冷风一吹,倒是向着冰箱的温度而去,一去不复返。
年轻人下了床,就这么赤着脚踩在瓷砖上,他仿佛不怕冷,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就在黑暗里拉开了书房的门,借着窗外洒进的些许月光往保险箱的电子屏幕上输密码。
保险箱“咔嚓”一声开了,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一张试卷,和一只笔。
试卷只写了一半,在第一道大题解到一般时硬生生顿住了笔。
完全猜不到它们的主人为何将它们锁在这里。
年轻人回头扫视一眼书房,奇怪的是,书房里空空荡荡,一本书籍或是学习资料都没有,更别说是一支笔或一张纸了。
他的眼眸中闪过不善的碎光。
他突然就想起了他那个哥哥。
他不喜欢他的哥哥。
年轻人危险地眨着眼,把卷子拿出来,摊在地上。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碰过纸和笔了,以至于他看到上面的文字时,大脑突然一阵刺痛,陌生感席卷而来,他那只拿笔的手都是颤抖的。
看到接到一半的大题时,他恍惚了神。
那是一张长宁市的高考模拟A卷,而非答题卡。
少年生疏地阅览着题目,在解到一半的大题处,他当年写下的最后一个数字处落笔。
“小词快中考了吧?你表弟不像你,他不是和你同龄吗?现在啊一天天的还要我管,你爸妈肯定放心,你们家的基因,随便考考就能考上好高中。”
“是啊,你看晨晨他那么聪明,他是你哥哥,你肯定比他还聪明。”
“谢谢……”
初三时的他,略有些尴尬地点头道谢。
可他真的没有哥哥那样优秀。
“你要是没考上高中就给我滚出去。”
“养什么猫?学习要搞好,超过你大哥,这畜生不能打扰你学习,扔了。”
他的耳边是猫咪的惨叫。
“怎么回事?怎么才考这点分?你怎么那么蠢啊,你这点分数就只能考个普高,你看看你哥哥,随随便便跳的级,跳级!知道吗!”
“对不起……”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啊。
母亲看不了他上普高,最后拿钱给他上了重高。
可她是否想过,他是否能跟的上重高的进度,。
那时候,那个年龄的孩子会因为极其微小淡漠的一件事就能把它在学校里传得翻江倒海。
“如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这样读重高,那我们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啊,他家不就几个臭钱,得意什么啊?”
“你们家那么有钱,你以后肯定是继承人,你还读什么书啊?装什么装?”
同学们口中流传的流言蜚语愈传愈烈。
“你马上要高考了,别分心,好好准备,你考差了,在那些亲戚面前多丢人!”
“怎么又考这点?你是想气死我吗?这叠试卷明天写完,我管你运动会?妈妈是为了你好,我是你亲妈,不会害你的。”
“老师说你上课老走神,怎么回事!”
“你又欺负人家同学了?你爸和我很忙,没空管你这些有的没的。”
“你学学你哥哥,你看看你哥哥。”
到了后来——
“你怎么还不给我去死?你脑子是被狗吃了还是驴踢了?还敢顶嘴?你看看你哥哥,我边上要是有把刀也往你身上捅了。”
“你除了脸长得好看点其他样样不行,你是想出去卖吗?”
“你看看你哥哥,长得不错学习又好,怎么死的就不是你呢?”
年轻人牙关紧咬,额上冒着冷汗,全身不住颤抖,笔划出去,留下一道墨迹。
“不是的……”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仿佛有人掐着他的喉咙。
“你竟然背着我把那畜生捡回来了?怪不得成绩下来了。”
猫咪挣扎着,被人从楼上扔了下去。
它的身体撞击在冰冷的石阶上,再也没动一下。
明明前一秒还在挣扎的生命,下一秒就消亡了。
“不要……”
“你不是她,你不是母亲……”
这是她最爱的猫,她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指甲嵌入皮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划过手腕,白皙的手腕上,留下更苍白的划痕,渗出血丝。
他仿佛身处无人之境,孤立无援,身边只有冰冷和黑暗,还有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