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弘泽感觉自己的脚步仍然那么沉重,心莫名在叹气,好像有一朵云在心中被拧干,一派冷湿。
“我懂的。”少女却用莫名坚定的语气说道,“我初中第一次考试可是全班第十八名。”
少年吃了一惊:“十八……”
“很糟糕,是吧?但它给了我一巴掌,让当时自以为是的我清醒过来了。而且不说特别差的某次吧……就说这次,文科劣势很明显呢。”
“但你还是第一名……是在凡尔赛吗?”
“不是。”靖遥用力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文科一直很稳定啊。历史还是全班唯一的满分呢。我也看过你道法的错题本,做得真的非常仔细哦。你的优秀是有迹可循的。你的努力也一定是有意义的。”
好笨拙的表达方式啊……
陆弘泽吐槽着,但他转过脸来,看着她的眼睛和那严肃的表情,她的话语确然是真诚的,也莫名地感动着他的心——这算这一天唯一一句安慰的话语了。
随着那温柔的声音,夜似乎没有那么黑了,回归了它深蓝色的本来面目,好像鲸鱼的皮肤,又有某种深沉的力量,让这夜色随着自然的呼吸而起伏,涌动的生命的活力。
也有某种深沉的力量,让他的情感也随着自己的呼吸在起伏。但他无法具象地描摹,蒙胧的感觉,奇怪的心情……真是费解呢。
只是她的眼眸,确然明亮得不可思议,无与伦比。
苦恼一天的愁绪,也被她温柔的眼神一一熨帖平顺。
……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二人发现灯光还亮着。
“老师还在吗?真是辛苦呢。”靖遥低声感慨道,却忽然听到了声音: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这是李瑾优的声音。”弘泽也低声说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方才那种悸动的心情得以释放:
“这好像是唯一一次让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吧。为什么不选第一名的你呢?让李瑾优来……”他的语气有一点激烈了。
自然而然,他为她而愤懑不平。
靖遥看着少年的眼睛,与那整整一天出现的最鲜明的表情,那眉眼,捎带了一种意味有些不明的笑容:“因为她语言表达能力更好吧……”
“你在市英语演讲比赛上也是特等奖。哪有这种道理……”
“这也难怪吧。”靖遥平静地说,“毕竟瑾优一直是闪闪发光的,最适合舞台了。也有可能我太矮了,也够不到话筒,哈哈哈。”
她开了一个傻瓜般的玩笑,但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你不嫉妒吗?”他也努力让自己把话平静地问出来,“本应该让自己被别人看到的机会……明明你的光芒也不输给她啊。”
糟糕……怎么自己那么自然就说出这种话……
但要是捂嘴会更难堪的,他只好继续面无表情假装根本没说过。
“难得你会这么想……”少女轻声说,随即细细地笑了。
弘泽怔愣了片刻,回眸去看,昏黄灯光下的她轻轻捂着嘴,总之就是非常可爱,带着由衷的愉快这样笑着的她。
“谢谢你。你能这么觉得就足够了。”靖遥跳着下了楼梯,“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嫉妒:为什么大家看得总是她呢?但是她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值得被看见的人。她也是非常努力的人。作为她的朋友,我不应该过多在意她闪闪发光的部分,也应该看见她的脆弱,成为她的支撑才对。”
“难得你会这么想……”弘泽轻声说,连跨几级追上靖遥的脚步。终于到了一楼,她背着手转过身来,露出了真挚坦率的笑容,肆意飞扬的青春啊……如此的闪闪发光。
他在听她说话时,脑海里也映出邹舜的身影。是啊……对于家庭条件比他优渥,这次成绩进步巨大的那家伙儿,在为人处世方面似乎也无可挑剔。他又何尝没有抱着一丝嫉妒呢?
但那个傻东西,作为家里的独子或许也背负着很大压力吧。
只是初中生,既不像小学生那样随时可以玩在一起、亲密无间,也不像大人一样把自己藏在面具之下。在这个微妙的时期,少男少女们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但又无法做到完全舒适,所以有了那么多青春的烦恼。
但是人与人之间又何尝不需要相互理解、相互走近、相互支持呢?在敏感的青春期,这一点更加重要啊。
她就像一颗暗夜的星,跨越百万光年奔赴而来,挥洒着热情纯净的光芒。
这一缕光也似乎闯过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也这样很轻易地走进了他的心。
也仿佛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友谊似乎有了更深的突破。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才意识到,他们有超越常人的奇怪的默契。总是能互相配合,也可以通过对方细微的神态和动作达成理解。又在漫长的岁月里互相体贴着,温柔着这一段时光。
那一天夜,在男女生宿舍楼下分别时,他记得他终于能够衔起一丝畅然的笑意,对她说: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的。”
“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超过我的!”
真可惜,她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要成为和她势均力敌的存在。他也想要借这种比试维持二人的关系,他想要走近她,也希冀着能够闯过她心灵的距离。
那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可犹疑的呢?
他知道她很脆弱,像幼稚的小女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他要做的是打开那扇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她对他那样,把满是皱褶的心里熨帖平顺。
他有这份强烈的意愿,也有自信:或许是长期二人的友人关系给了他正向暗示,他一定可以,闯过她心灵的距离。
“别这样遮遮掩掩,我已经知道那件事了。”陆弘泽假装随意地说道。
“哪件事?”肖安还算冷静。
“她母亲的事。”
由以前碰巧知道她是单亲家庭被母亲抚养长大的孩子。只好赌一把了——
而结果显然是胜利的。
“他竟然告诉你了?”肖安惊诧地道,但又立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果然只有你能够被她依赖着啊……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我还担心她一直死命装着会不会有什么心理疾病,但是有你在可就放心了。别看三师姊老是逞强,她心里应该也挺脆弱的吧。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哦。”
“我知道。不过,她没跟我说拜师的事情。”
“哦,从哪里说起呢——她父亲的债主追着她打,好在她脑子清楚早报了警,没受重伤。话说她父亲也真的是,欠一大堆钱就算了,还把前妻杀了,被执行死刑也活该……说跑题了。总之,青姐——全名何青,就是一位女警察,之前也处理了她妈那起案件,就教她武功。可青姐实在太忙了,就交给我师父,于是她拜师学武艺。”
“话说那天处理我碰到混混那起案件的警察也叫何青……哎!”陆弘泽猛然站起来,“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了。”
“哪哪哪哪哪哪里?”肖安被吓了一跳。
“那一天我和老姐老妹走在街上碰见了劫财的小混混,是你出手救的吧?多谢你了。”弘泽真诚地道谢,但他的思绪很显然还被唐靖遥的事情占据着。
“哦……”肖安回忆起来了,“也没什么啦,那一伙儿小混混是惯犯,青姐派我们去找他们的……还是我和三师姊抓阄决定的路线,她可差点就撞上你们了呢!唉……说起来她确实说过你们是熟人。好巧好巧!”肖安不由喟叹道。
陆弘泽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的他已经了解了大概的状况了。
原来她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吗?
从三四月开始他就发现了她不对,企图问出原因却被各种回避,恰好迎上她灿烂得有些刻意的笑容,何尝没有为她担心,想着多给她点帮助,也一直在关注着她。中途李瑾优也来问过一次,问靖遥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快了。
很明显,离她关系稍微近一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因为她没有明显的状态下滑,还像平时一样该笑笑,该闹闹,但一些第六感之类蒙胧而暧昧的东西告诉他:她确实碰到事了。
但是他几乎问了她身边任何一个人,包括袁老师,但老师却也说她没碰到事情,希望他不要多管,令他心里一阵迷茫,只好停手,不过在她身边默默地关怀她。
但是这种大事……那傻瓜……怎么挺过来的啊……
他攥紧拳头。那段时间她来学校确实有时会有奇奇怪怪的伤痕,但都说是自己跌的,又知道她性子小迷糊,只是心疼一下就过去了。又怎么想得到……
为什么她偏偏不说呢?一句话不说呢?在她最痛苦的时间里,哪怕有一个人能给一点助力,也好过一个人硬撑啊。
但他却没有及时去抚慰她,照顾她,保护她。
他现在感觉自己也被痛苦拧成一团了。一想到那个女孩儿一如既往的笑容,其中却参杂着些许的哀伤。这又叫他怎能毫无悔恨。
“你没事吧?”肖安的问声闯入脑海。
“没事的。那我先走了,麻烦帮我转告她,谢谢你。”
陆弘泽起身告辞,但他感觉自己的心潮久久不能平复,那还是先回去把自己心情理顺,想清楚该怎么做的要紧。
心疼、愤怒、悲伤、忧虑……仔细辨别心中的情绪,只辨出这几种还看不真切。
当他走下楼的时候,意外发现下雨了。
“没带伞,怎么办呢?”
躁动不安的夏日里。豆大的雨珠顺着他的鼻子滑下来,一片冰冷的触感。
“只能这样了……”
他把行囊顶在头上,好在雨刚开始下没多久,地面没什么积水。他快步奔跑着,冲出小区,然后是老巷子……从这里走应该可以抄近道到公交车站吧……
但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刚刚听完唐靖遥的事情,他有一大堆感情来不及处理,杂乱地堆在心头;也没想好应该怎么办:默默地关注她给予她关注还是直接跟她挑明,强硬地撕破那一道屏障?剪不断,理还乱,在心头。在这种状态下穿梭于地形复杂的老巷,反而降低了效率。
“可恶……”雨越下越大,少年在雨里横冲直撞,浑身湿透,耳朵几乎被雨滴落的声音包裹。
不对。
不止有雨滴落的声音。
还有推搡声,吼声,粗重的喘息声。
夏天的暴雨和春天的阴雨是不同的,瓢泼大雨之下只能看见隐约的身影,跳跃腾挪。几个很粗大的身影,和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在其中来去,以及一道模糊的青黑色闪电——
水花激射的声音,然后一个女孩子的低呼声。
这一声他绝对不可能听错。
就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脑子都来不及启动,仿佛是本能,身体就冲过去,直扑向那个被围攻的女孩。
闯破倾盆的水雾,在冲力之下雨珠飞溅,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庞,挂满了水珠,眼睛忽然睁大,那一刹那的惊恐。
“小心!”
“为什么?”
少女惊疑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