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辆寻常马车停在跟前,俞长夜快速下车,吩咐小厮将马牵走。
“卯……”
他摆摆手示意无亦噤声,先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这才拉着少年入坊寻了个二楼雅间。
“卯儿哥!”少年悲喜交加,一把抱住俞长夜,“卯儿哥还好你没事……”
那人憔悴不少,面色难看,只叹气道:“城主派人在城中大肆追捕,这几日你过得很难吧……”
无亦不想让俞长夜难过,便笑着宽慰:“我吉人自有天相,他们抓不到我的……”
二人寒暄几句,少年看时机正好,赶紧唤“妙公子”出来,拱手请求道:“还请卯儿哥为我们解惑!”
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俞长夜也记不太清了。他朝“妙公子”回礼,添了一杯热茶,借着舞坊升平之乐仔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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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隆冬,前夜我玩耍过晚,第二日快正午才起床。醒来便觉天旋地转、浑身疼痛,一下就急症病危,皇都的大夫都查不出缘由。”
外头飞雪三尺,屋瓦覆一层好看的白。母亲跪在俞长夜床前低低啜泣,如针刺心扉,而父亲暂关了首饰坊,想方设法求医者来诊治。
俞家上下难有欢欣之色,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后来下了几场雨,俞父坐在家中前堂点起长明灯,燃尽又续,如此整整三夜,最后一晚夜半时,有毓阳城弟子敲开坊门拜会。
“他们以为我已昏迷,直接当着我面交谈,我看见那几个陌生人拿出颗药丸给我父亲,说此药名‘鬼卒’,是江湖奇药,世间仅有三枚,可使垂死人复生。”
药入口才一刻钟,俞长夜就被牛头马面从鬼门关送回来,压着嗓子喊了声“娘”,父母喜极而泣纷纷扑过来抱他,他仍觉得余痛未消,还没弄明白发生何事。
“所以是毓阳城以你性命相挟,逼你父亲卷入谋逆案的?”
这逻辑完全说得通:哪怕是世上少有的灵丹妙药,只要用在对的人身上就不可惜,现在回溯当时一连串事件造成的结果,此药给的实在值得。
“如今听你说起百人焚坑案,我才明白为何我父亲连下狱也不肯供出毓阳城诸人。”或许俞长夜能从流放路上逃走是得到了毓阳城的帮助,否则就凭他自己,如何能逃得出镣链铁锁?
心底多年来的猜测被证实,“妙公子”直言“荒唐”,口中清风茅涩得发苦。
是不是从那时起,毓阳城就已经与当权者悄悄合作,既是保命,也是妄图干涉朝政。那现下皇嗣夺位之争愈演愈烈,贵人的这几位儿子中,毓阳城又在暗中支持谁呢?
“我在见你们之前先去见了春陵郡的蒋郡令。”俞长夜没让自己太过沉浸往事,“罗生出府就是为了跟踪我,若他知晓我已将城主别有用心一事坦白于蒋郡令,必会来杀我。”
福禄间有一间重兵把守的院子,这是俞长夜为春陵郡蒋郡令安排的住所。听闻北府许神医“医术高明”,能“枯骨生肉、起死回生”,他便在俞长夜的引导下前来问诊。
“其实是……我给那孩子提前下了毒……”一盘棋局的完成总要有人先排兵布阵、下饵诱引,所有的相遇都只是为了提醒你已身在局中。“如此,才能让蒋郡令主动邀城主入局。春陵郡山道是城主运送兵器改换车马的必经之路,是城主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我们要做局,也要做得巧妙,雪中送炭才不会引人起疑。”俞长夜神色平静,简明扼要叙述着前因后果,这些年他几乎都在做同样的事,曲意逢迎行财色哄骗之径。
他记得自己三岁时曾被选中跪拜宗庙、杀食白鹤——昭然城中幼孩总有一个人得过了这关,这是祭灵节的守要:开杀戒,除怜悯之心,以血肉祭祀万灵。俞长夜被众人围着缩在蒲垫上,茫然不知所措。那些人的目光似利剑,要将他四分五裂才好。
这就是俞长夜的命,一路沾血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