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侍郎有那么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真就是个局外之人,三年来安东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这个外头人确是看的不够深,倒是眼前这名武夫一时显得心机似海,深藏不露。
景春平抚了情绪,道:“俺好歹也是吃公家的粮,空口白牙也不敢乱说,但俺们那位爷的事到今也没有哪位上峰主子愿意给撑个腰。俺们这做小的日久也能品出个五六分内情来。县主之事上这望月楼没有五分,也跑不掉三四分。三班六房都是街面上混吃喝的,望月楼什么家底俺们是再清楚不过的,,,,”说着他鄙夷的把一口痰砸在地面之上,看得出他是有意为之的。
望月楼最早要追溯至前朝,那时这里并无酒肆楼阁,就是孤零零一座碑,碑文宣讲道光爷的栽培养育之恩。这是江对岸李朝一位老院君晚年的亲笔。老院君少时被留京为质子,中年时李朝国内起乱,是道光爷遣军助他侄儿平息了内乱,扶植其登上王位,老院君感恩戴德,直到我朝新皇登基才允他返国归乡颐养天年。可他一生都在我朝境内长大,饮食习俗早不同少时,但叶落归根的思绪让他在两者之间盘桓纠结,于是他给新皇又上了一道折,准他在由此北上不远的一座江心岛上修建府邸,这样一条界河将两者均都兼顾了。老院君薨逝后,朝廷感念他拳拳精忠不二之心竟同意安葬在这碑后一块穴地。院君后人又在莹盘前盖了班房值守,因为饮食生活所需又辟土养植瓜果菜蔬。等到一两代人后这里又生成了一座茶园成了老院君后人们的私有之地。早前因有朝廷的默许,地方上也不敢插话,久而久之也便习以为常,就呼它高丽园子。兴建望月楼时地方上坐不住了,处于军事上的考量便联合江防与上峰禀明原委,那任府台大人行事果敢,三百里加急回令带夜封了高丽园子。丙子年秋蒙南回乱,高丽园子献捐三万两运作,而后这酒肆便拔地而起。不过,那时的望月楼还真是一座酒肆,合规经营,营销的以高丽特色馔食,舞姬等。高丽园子的后人也知军事上的顾虑,出资又将江防墙延到他的山下的江心处,这样两下里都没了顾虑。县上也不再纠缠。到了壬午年,江华岛兵起,倭舰贴着江心炮楼而过。望月楼这事又被拎起来,于是索性永远封禁了。直到三年前,这望月楼不声不响的又开始灶火冒烟,迎送往来。原来是改换了门庭。老院君那支人香火凋敝,这处宅院被女婿转手倒卖了。依律法来说,高丽园子绝非私产,更不可私下转卖。怪就怪在接手之人拿着江北多罗格格府上的名帖进的衙里。
说到这里,景春的眼色已经令人不言而喻了。安甲年再次听到多罗格格府,神色中不由的闪过一丝惊讶来,这倒令他想起一件困惑已久的陈年旧事来,便狐疑道:“早些年,我初入商业,老父带我增长见识,在广州城内一英国买办的家宴上曾目睹过一位也称“多罗格格”的夫人,精通四国夷语,谈吐见识与闺阁之人天壤之别。穿着打扮也已然是西人做派,她挽着沙俄大使的胳膊,真是风华绝代。初以为是落魄的宗室女打旗号在生意场合冒个名头谋利,但坐下来聊起商业居是个行内翘首,她被一个十多岁白俄小童缠着,小童也是一身的西式装扮,绿眸薄唇,脑后却盘着我们清国的发辫,真是令人错愕不已。老父也不晓这夫人的身家,宴上只漏出是由京师南下而来。就在前几年,也是互市的夜宴上,我见一男子与义州知州相谈甚欢,见服饰鞋帽均是我土人士,但脑后发辫居然是金色,也是一绿眼的白俄。老侯又说是江北多罗格格府上的二爷。老实说,一来你们这边地小县里居然还藏着一等爵位的宗室子弟已令我倍感吃惊,再则是恍惚间我总觉得他们二者间必有源渊,此事已梗在心间多年。今番你老弟不妨为我破开这道迷局!”
景春果断摇头,道:“我朝封袭多罗爵位的又不仅是你见着的那一位。江北这位母系乃和硕亲王五世嫡亲,推算下来也年近七十啰,跟你那风华绝代的真是风马牛不相及。这位足不出户,莫说南国的广州城啰,俺们本地人像你我这般年纪的无缘得见其真容。二衙上的是应该见过,三十年前建府选址还是老侯一应料理的”。
安侍郎吃惊道:“江北这位不是你们安东土著人氏?
景春摇头道:“三十多年也不算短,能育两代人,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老格格夫家三十年前在京师任职,也不知期间发生什么变故丢职又丢命,最后这寡妇挑了俺们这么一个小县来落户,似乎还与老西后有些瓜葛,落户俺们安东县时连盛京将军也亲自过问过。至于那杂种二爷,你也是见过的,照年龄推算跟你说的沙俄小童更是风马牛不相及,那是一位跟你我年纪相仿的汉子。俺们也不知他与老格格是何瓜葛。人家府上人喊“二爷”,俺们也就随着听。这杂种倒画的一手令人叫绝的西洋画,对岸高丽国的一位信洋教的小贩称他米哈依尔,说几年之前在高丽国还为他受过洗。原来这厮先前还在洋教里应过差,没人能摸不透他来路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