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没有理他,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张天佑则是无奈笑着,也不说话,只是偷偷的在这一桌客人账本上记上了:汤包四文,胡辣汤二文。
不理家里那个男人,这母女两人相互打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也算是一片大好风景。
柳清风看着千里吃完,于是乎起身结账,看着账单上那多出了六文钱眉头紧皱。
一壶酒四十五文,对于柳清风而言,已经算是平常能喝到最好的东西了,更别说他还没这个钱喝这个东西。
哪一分钱不都是从那些个小老头身上抠过来的?
若不是兜里正好有这四十五文,我柳清风会耍大牌,喝这玩意儿?
所以柳清风刚起身,就又马上坐了回去,在众人的目光下才淡淡的说出了这句话。
“天寒伤腰,运动一下。”
千里深以为然,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季节里,盖不好被子,也不说生病吧,伤到腰也确实不好,耽误明早开工不说,累到浑身酸痛,重上加重。
而红薯只是捂着脸坐在一旁,不想直视自己这个师傅,师傅囊中羞涩这点她这个当师姐的肯定深有体会。
以前师傅还在人间的时候,就经常带着她和师兄在街边瞎混。
师傅常常会问这些东西怎么卖?多少钱?
卖东西的就会回答到。
这个八万两概不还价。
师傅只会皱着眉,然后摆手,什么东西卖嫩贵。
自己只会在一边吐槽师傅的小气抠搜以及贫困。
师兄呢就会把师傅喜欢的东西指的东西默默记下来。
然后等一年师傅过大寿的时候,这些东西就会变成贺礼,一个一个从师兄的手中再到师傅的手中。
师傅从来都没有钱花,但好像就从来都不缺钱花。
红薯仔细想来,好像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为师傅过过大寿了。
好像自从师兄死过之后就一直没有过了。
大概是多少年前?
最晚的一次是多少年前的?
大概是一万年前吧。
红薯来不及伤感,千里便偷摸着从兜里掏出了六文钱,偷偷的塞进了师傅的手里。
柳清风随即又有些惊讶。
正欲开口就看到少年在那里轻轻的摇头,乐呵的笑着。
少年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呢。
———
“人之起源在于武道,武道之极途就是人之极途,这点小千里你知道吗?”
柳清风坐在院内,笑眯眯的看着余千里在那里练习自己传授的拳桩。
小千里闻言点头,双手高举展于肩的两侧,手腕微微向下弯曲,手掌面向地面走鹤形。
“看来魏无忌那家伙确实教你了不少东西。”
柳清风微笑点头。
“魏叔叔知道的很多。”
少年说完,随后又双拳并拢,立于胸前,左脚前伸,右脚后撤,最后在双拳向外扩,经过平稳的三个呼吸后一股微弱的灵气涌入少年的五脏六腑滋润着少年的每一处身体。
“炼气师可以通过运行灵气来进行大小周天的运转,用灵力来养灵力,这也是为什么练气士越老实力越强的原因。”
少年点头,挥拳如走水,一刻也不休息。
“武夫则没有这种便利,只能通过以拳养气来和练气士争一争高低,天地不容则下天劫,天劫不定则杀人诛心,武道十境的巅峰又真的只有十境吗?没人到上面看过。”
柳清风起身,跟着少年一起走桩。
青衫男子气息平缓,少年满头大汗,两人动作有七八分神似,练到最后,少年与青衫同时一拳递出,天幕顿时乌云密布,似有惊世之雷于云中聚集。
柳清风朗声问道:“你觉得那天空之云如何?”
半边乌云半遮天,阳光从此露出,少年眼神朦胧,被阳光照射有一丝恍惚。
这片乌云太碍事了。
少年轻声说道:“很烦人。”
“这就够了。”
两人凝聚身形,再一次朝着空中递出一拳。
刹那间巨大的拳意直冲天幕,雷声轰鸣,狂风掀起,过了半晌,这片乌云才渐渐散去。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大地,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红袍女子刚从餐馆里回来,刚开始察觉到天地异样,还在疑惑到底是这镇中何方大能?
直到步入镇长的院子才开始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威压朝着女子袭来。
在那一瞬间,女子感觉自己就像个凡人背着五岳在那里缓慢爬行,能爬动吗?
爬不动的。
强大的气息差点儿把自己压的喘不过气,再过一会儿这股强大的气息似乎又在那里爆发,爆发之后天地似乎一切归于平静。
女子也勉强的站起身来踉跄的扶着墙,走回院内,强忍将喉咙的鲜血咽下,刚想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女子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先生在那里开怀大笑,少年呢?则躺在地上呼呼的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切事情的经过都好像一目了然。
女子忍不住笑骂:“真是两个坑爹的蠢货。”
两人置若未闻。
少年以一拳问天,成功步入凡境筋道,这速度不快不慢,刚刚好。
而此时,镇长也才颤颤巍巍的从屋子里走来。
“你是要杀了我吗?”
虽然此方院内被柳清风布下阵子,可以帮忙收敛真气,让两人出拳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光是那一股武意外露,就把这小老头吓得魂不守舍,肝胆欲裂。
这种力量,镇长可以确定绝对不是什么武神巅峰能做到的。
这必然是武道的更高一层。
具体多高?
十一境?
这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是亲口询问,恐怕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
红袍女子忍不住笑骂:“难怪人家想让师傅你死呢,只要换做寻常的神明死掉顶多也就养出一两个飞升,师傅,你要是死了,恐怕天下机缘会再多出两倍吧。”
柳清风无奈笑道:“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为师好像就命值钱这一条优点呢?”
女子轻笑,随便盘腿坐在院子的角落里开始吐呐恢复受到波及的伤势。
少年休息一会,起身再一次走拳,目光专注,对于周围的事情都置若未闻。
只是走到一半之时少年突然停住眼神恍惚,似是傻了股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刚想开口说什么但随后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柳清风察觉到少年的异常,知道是少年的心关出现瑕疵,正打算开口说什么,但随后就察觉到一位‘不速之客’正朝这边靠近。
柳清风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指了指门口。
门口的老人微笑着踏步而来,穿着一身白背衫,头上戴着顶草帽,虽然看似苍老,但若认真看去,确实能实实在在的看见手臂上的肌肉以及伤痕。
老人和颜悦色,正打算敲门告诉众人自己前来拜访,但随后就被柳清风点破,只得踏进门内打了招呼。
“陈爷爷!”
“诶。”
老人微笑着打招呼。
只有红袍女子面露难色,有羞愧又有一些自责。
老人却没有在意走上前去轻轻的打了声招呼,“真是好久不见了,萧丫头也长那么大了,我们这些老头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红袍女子想了一会儿,随后立马正色说道,“对不起,陈爷爷。”
老人却摆了摆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头子,我记性不好,早就忘了,你向我道歉什么?”
红袍女子甜甜的笑了,“是,陈爷爷要不要帮你捶捶背?”
“哈哈哈,用不着,用不着,家里还有事儿,这次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来向老柳借小千里用用,田里杂草太多了,我一个人弄了两天还没弄好,而我孙女又太小,家里几个孩子又都在外地,不能帮我这个老头子,只能前来斗胆借用老柳这个关门弟子用一用。”
柳清风微笑道,“哎呀,客气啥?我的徒弟,那就是你的徒弟嘛,借用用就好,不用问我,你情我愿的事情,整的我好像不是个人。”
“哈哈哈,那我就在此谢过,小千里,走吧?”
少年点点头,与张大叔,师傅以及师姐打了声招呼就离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挥挥手,这让他们三人都忍不住摇头。
眼见他们离去,柳清风这会儿才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红袍女子。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老头是个好人。”
红袍女子轻声说道,“我知道,当时还小,现在长大了,已经懂了。”
在十万年前的那场凡间与神明的大战之中,人间第一位飞升修士是她的师兄,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乃至后十位,都是这位陈老头。
————
陈老爷子头戴着草帽在阳光下自然得意,扭头看着一旁身穿蓝色衣衫的少年,觉得有些不对,随后就把头上的草帽扯了下来,戴到少年的头上。
老爷子的家离着这边不远,往东边走个几里路就到了,老人在一路上东问西问,说的话也尽是一些家常。
“吃不吃的饱?”
“累不累?”
“有时间能不能来这里帮工?放心,老爷子我虽然说不能给多少钱,但是保证管饱。”
少年郎呵呵的笑着,走到陈爷爷家门口的时候,迎面就来了一个白裙小女孩。
“千里哥,你来了!”
女孩眼睛眯成了月牙嘴巴翘着问道。
“嗯,来了。”
千里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随后就跟着陈爷爷走进屋内。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跟在少年的后面,眼睛眨巴着,好奇的打量的这个有点不太一样的哥哥。
少年疑惑的问:“怎么了?”
女孩儿挠了挠头,不由的有些脸红,“千里哥穿这身衣服还怪好看的哩。”
少年呵呵笑着。
陈爷爷这时在一旁玩笑的打呼眼,“说什么话呢?小千里一直都长这个样子好吧,之前是你个子太矮,只能看见他的衣服,现在长高了能看到整张脸,当然觉得你千里哥好看。”
女孩儿深以为然,点点头,又不由自主的走近少年,伸手在她头上与少年比了比,比腰部高了一点。
哈,确实高了不少。
少年郎直起腰笑着拍了拍女孩的头。
少年走进门内,陈爷爷把女孩儿拉住,“你哥现在要换衣服,怎么你进去帮他换吗?”
女孩儿眨着眼睛,“千里哥,可以吗?”
没等少年说什么,陈爷爷马上一巴掌轻轻的拍在女孩儿的头上。
“混张丫头。”
女孩儿朝老人吐了吐舌头,赶忙跑开,躲在院内的树后面,偷偷的探出半张脸,打量这里。
少年换了身衣服,也学着陈爷爷的样子,带着个小草帽换身短背衫穿党库准备撸起袖子加油干。
午后阳光最为耀眼,却不是因为阳光而耀眼,而是因为这田里的麦穗。
阵阵微风吹过,麦穗向一边爬去又直起身来,一老一少站在金黄色的麦穗田里弯着腰。
最后老人实在是累的不行,坐在一边休息了起来,少年依然闷着头干活,到底是年轻人,眼睛尖,动作快,这么个三下五除二就干的比老人干的半天还多。
老人不由的感慨到:“到底还是年轻好啊,不得不服老。”
少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干脆不说话愣愣的点头。
老人慈眉善目的问,“怎么样啦?跟你家先生学的如何?”
“我才刚刚入门,还没有学到什么高深的知识,师傅只给了我两本书,一本《道德经》,还有一本《三字经》,再加上陪我学了一会儿拳,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好事。”
“可是我又不知道为何学拳,习武打仗,那是人家准备征战沙场人学的,我只是想读两本书,学几门生意经,到时候好出去闯荡闯荡。”
老人默然点头。
“是这个理。”
“可是我又不想让师傅失望,又不好意思告诉他我不想学拳,而且之前师傅让我练习拳桩,我也能感受到一股特别畅快的感觉……”
“那就是不讨厌喽。”
少年点头。
“技多不压身嘛,学就学呗,还是说想炼气?像你师姐那样成为一个可以到处飞的神仙。”
“没这个想法,人各有道,各有各的目标。”
“那还真是奇了怪哉,想找你师傅学拳学剑的人,那可是都能从小镇排到外面十四州,为何你不想学呢?”
随后老头好像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一拍额头,低声喃喃,“该不会是那个姓裴的搞鬼吧?啧啧啧啧。”
少年没有听见后面说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摇头。
“小千里是觉得学武这件事情不正确?”
“不是。”
“别人不想让你学?”
“也不是。”
老头哈哈一笑,“那纯粹就是自己做的呗。”
少年忍不住脸红。
夕阳西下,月亮早早的登上了天幕,似是在驱赶着太阳。
工作快到收尾,老人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说实话,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纯粹就是你对于修行没有这个概念。”
少年默认点头。
“修行被我们分为武道以及炼气,这也是我们小镇之外的世界除了吃饭喝水之外,最重要的事,这点懂吗?”
“知道的。”
“至于到底有多重要,你可以理解为只要有能力可以修仙修道的人,那么就如同呼吸一样,是每天必做的事情。”
“习武者修真,得道者修仙,仅此而已,可以说这也是你家先生对你的期待。”
“山下,山中,山上,上山,下山,回山,这些事情一件件一个个其实说到头都是一件事。”
“就如你师傅想教你练拳,又真的只是在教你练拳?难道你师父没有想到这点吗?还是说他没想过要把你变成一个有用的人吗?这是不可能的。”
“说到头来,其实还是他这个人太懒了,不想多多解释。”
少年顿时恍然大悟。
“学习,练拳,修仙,经商,耕耘,育人,虽说各为各行,但是大道疏同,教你练拳又何尝不是在教你做人,不是在教你经商?”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条道路都有自己的终点,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求那个一,只要能达到那个一,你不管走什么道路,其实都无所谓,练武也好,经商也罢,其实都只是一个过程而已,你要看的不是这些,你要看的是结果,要看的是未来。”
“更何况你想不想做?能不能做?还需要我一个外人来说吗?”
老人最后敲自己的背,微笑道:“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足为外人道也。”
少年明白了道理,双手抱拳朝着这位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哎,不要这样子,千万不要这样子,这样就显得生分了。”
“这是晚辈应该做的,不是长辈说不可以就不行的。”
老人闻言哈哈大笑。
白裙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出现,双手高高捧起食盒,穿过高高的麦穗,踮起脚,抬起头,看着两人到底在何方。
找不到位置便大声吆喝一声“哥!”
少年微微一笑,走了几步,轻轻的把白裙少女抱了起来。
“在呢。”
————
到了晚上,陈老爷子送了少年一段路程,就想到家中只有一个女孩儿,于是到了半途就折返回去。
而少年呢因为师傅在镇长院中,所以说自然而然也就搬到了镇长家中,但城隍庙内还是有几样东西没拿走,于是便想着先回庙中拿回几样东西再师傅那里休息。
此时此刻,月亮高高挂起,皎白的月光撒在少年的头上,路边还有几位妇人扭着自家孩子的耳朵拽回家中。
悠悠蝉鸣暗作响,秋风柳叶落地伤。
到了城隍庙,少年刚想推门而入,却发现大门早已敞开,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肯定是那个王中亚又来了。
少年于是快步走,上门内大吼一声,来者何人?
顿时有一人马上跳脚,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良民啊,大大的良民啊!
汉子定睛一看,哦,原来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啊。
“千里,怎么?你要吓死你爹我吗?”
“偷东西就偷东西嘛,怎么还骂人呢?”
“谁骂你了?怎么?你难道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你叫我一声爹又怎么啦?”
少年懒得和他做争执,只是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心中大概有个数,但心里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于是下意识的往兜里一摸。
好嘛,少年忍不住气笑。
“把我师姐送我的剑还回来。”
至于这个王中亚是怎么偷走的,少年已经懒得去想了。
王中亚冷笑一声,“呦呵,反应挺快,可是你说还我就会还你了?现在我不是偷,现在我是抢。”
少年无奈叹了口气,“那这样吧,这面儿里的东西我都不要了,都送给你,你把剑还给我就行。”
王中亚噗嗤一笑,“这里面有几个值钱的玩意儿?”
“你不得看看才知道啊。”
“我比你还熟悉这里。”
少年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王叔叔,你要是真的缺钱,我可以借给你的,五十文够不够?只要你把剑还给我,一切都好说。”
“呵,看来那姓陈的老东西确实给了你不少钱,拿来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少年认真的说道,“你先给我。”
王中亚冷笑一声,把剑扔了过去,就差那么一点就砸在了少年的头上,幸亏少年躲闪及时,不然这玩意儿砸到头上不得留下一个大坑啊。
少年没有墨迹,弯腰捡过那一柄小剑,确认就是那把之后,就开始往自己的腰带掏钱。
一文两文三文……
王中亚的目光也逐渐变得炽热起来。
正当少年掏出三十文的时候,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门外,随后便又开始数了起来。
41 42 43……
一瞬间,少年拔腿就跑。
一时之间就连王中亚也没有反应过来。
倒不是没想过这个少年会跑,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跑的如此之快,王中亚刚出门口,四下一看只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溪水在月光静静的流淌,少年呐?早就没影了。
汉子在庙内肆意搜索了一番,随后就站在门口看着月光狠狠的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真是穷的揭不开锅。”
汉子当然知道少年的师傅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柳清风。
可是那又如何?
他敢动手难道自己就不敢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