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苏承英撑着额头伏在案前,方才一直在城楼上强撑,看着白琢寒和苏锦骑马安全地消失在蛮荒中,他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这会儿心稍稍有些安定下来,便觉得头又疼得厉害,想着等门开了自己还要亲自去寻苏锦,于是勉强自己坐下歇息片刻,也算是随了玄武的意愿。
马上的人他不认识,不过只要苏锦能离开妖兽的大部队,跑进蛮荒,她特殊的体质便能发挥作用,落单的妖兽对她的血有所忌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锦待在蛮荒里远比她待在锦都的门洞里要安全得多。
且等天亮吧。
锦都往东六十多里有一处废弃的驿站,原先是为了挖掘附近的矿石而搭建的,如今矿石挖完了,这座驿站鲜有人来便逐渐荒废了。
白琢寒他们一路急行,不出几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这里。陌生男子示意他们两人跟在后面,进了一座保存得还算完好的屋子里,男子点亮了烛火,这才总算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你是……杜容?”苏锦终于记起这张脸为何会如此眼熟了,当苏锦还是灾民冷语的时候,给这个杜容送过粮食,况且这个杜容还曾是奸细的首号怀疑对象,苏锦是不会忘记这张脸的。
“是你!我本以为忘城除了我和小语,没有人能逃出来,竟然还有幸存者。”被苏锦这么一提醒,白琢寒也记起了这么一号人物,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腰间的剑柄。
虽说从结论上来看,杜容算的上是他和苏锦的救命恩人,但忘城惨遭屠城,而杜容竟能躲过业火和侍卫,消无声息地从城中溜走,稍有些常识的人都能觉出着其中的不正常。
对于苏锦和白琢寒的反应,杜容却显得很平静,他一言不发地卸下佩剑,搁在墙角,又在盆中洗了洗手转过头来看着另外两个人:“怎么,还要我请你们坐下么?”
白琢寒随意拾了张有些破旧的凳子,擦擦放在苏锦面前,对上了苏锦的眼神,她似乎有些顾忌,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屋门口迈去。
“这整个驿站我都布下了结界,住的这些日子以来还没出过什么岔子,冷姑娘安心便是,”杜容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或者我该尊称你一声锦小姐。”
苏锦将手中的介符重又塞回袖中,若不是他这番话,苏锦原本正是打算在这驿站周围布下结界。
不过令她更吃惊的是,杜容竟然知道她的身份:“杜公子还真是好眼力,不光看得出冷语想做什么,竟连姓名也能一并看出来,冷语佩服。”
杜容将佩剑抱在怀里,顺势靠着墙壁坐下:“杜某并非是想威胁你们二位,大可不必与我打哑谜。杜某并不是元都人,不过是在这几座龙域间穿行的剑客罢了。”
他冲白琢寒抱拳行礼:“之前旅行到锦都,便知道有个叫白琢寒的民间御穹侍办事很是得利。至于锦小姐,杜某只是恰好路过王城曾经见过你,那天风大,将你的面纱吹起,杜某有幸目睹了锦小姐的风姿。名字嘛……杜某只是看送您出来的那名侍从是这样称呼你的。”
“看?”
“杜某懂一些唇语,因此虽然隔了很远,但还是大概能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既然锦小姐依然喜欢称呼自己冷语,那杜某便也这么称呼就是了。”杜容的言辞恳切,就算明知道他的话多数是现编的,却一时也让苏锦和白琢寒两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所以,我和小语刚到元都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们俩的真实身份了是吗?”白琢寒反问道,直觉告诉他,杜容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又偏偏是他方才救了自己和苏锦,一时猜不透这人的目的何在。
“可以这么说。”杜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你是怎么从忘城逃出去的?”
“其实也算不上逃。我本就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喜欢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忘城虽然布防严密,不过对我来说要出去也不是难事,正巧那晚钱嗔闹事帮了忙,我便偷偷冲了出去。好像记得,还有一个人也随我跑出来了。”杜容认真地回忆着:“诶?你们知不知道钱嗔这个人啊?”
苏锦和白琢寒默默的对视一眼,半晌还是苏锦低低地回了一句:“死了”。
“哦。”杜容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于是三个人又陷入新一轮的沉默中。
白琢寒明白,这个杜容可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若正如他所说,是趁乱混出忘城的,那可见他的身手该有多厉害才能躲开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若是……,他根本没有离开忘城,而是潜伏在城中,那目的又是什么呢?还是说,那把火也许就是……
白琢寒抬眼看向苏锦,发现她也看着自己,似乎想要从自己的眼神中征询一些事情,兴许她思考的也是同一件事情……
杜容清清嗓子,总算是打破了三个人之间尴尬的沉默:“白兄弟,你想问便问吧,这夜还长着呢,看样子不问出来,今晚大家谁也不能安心睡觉了。”
被看穿的白琢寒也有些尴尬,特别是当他看见苏锦脸上闪过嘲讽的表情时:“为什么救我们?”
“算是还你们个人情。”杜容指的是苏锦曾经在驿站给过他粮食,“我一早知道你们两人身份不会那么普通,但是看着不是坏人,加上这小子跑到我这里连抓带咬的,我拗不过它。”杜容无奈地拿剑点了点卧在另一头墙角里的绿豆糕。绿豆糕背上的毛一竖,露了露嘴里森森的獠牙,算是认了这件事。
“忘城被毁了,杜公子可知道?”沉默着的苏锦单刀直入地开了口,白琢寒的神情差点又是一阵坍塌,这姑娘聊天的能力堪称惊天地泣鬼神的……弱。
杜容大概觉得他们两人还能客套几句,没想到苏锦这么直接,挑了挑半边眉毛,答:“知道,我走之后原本还想回去见你们二位一次,只是忘城已经变成一抔焦土了。”
“和你有关吗?”苏大小姐的问话简明扼要得更上一层楼。
“没有。”说这话的时候,杜容抬眼坦然地迎上了苏锦的目光,大约是在风餐露宿久了,他皮肤黝黑,沾染了蛮荒中的粗犷气息。
“杜公子为何要来找我们?”
“小姑娘,你就别一口一个杜公子叫了,我就是个流浪的剑客,这样的尊称我可担待不起。我比你和白兄弟都年长,占你们些便宜,叫我声杜大哥吧。”杜容叉着手,不拘小节地团在一个旧坐垫上,那垫子不知在这空置的屋里度过了多少个春秋,脏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见了。
白琢寒和苏锦不约而同地欠了欠身子,叫了一声:“杜大哥”。
“这才对嘛,”杜容松了送筋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离开后又会回去找你们。”他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嗓音说道:“我这一辈子,只是在寻一个人,一样东西。”
“是什么……?”白琢寒本能地想要追问下去,余光飘到苏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听话地住了口。
杜容面带感激地朝苏锦点了点头,“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还是抓紧时间歇息一会儿吧,你们俩累的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外面由我守着,放心吧。”说罢便提剑起身往外走,屋外有个连绿豆糕都嫌弃的屋棚,白琢寒过意不去刚想开口挽留,杜容已经两步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