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九十年代的鄂西南山区,如果说种地养猪是每个家庭的主业,那么放羊就一定是每家每户最重要的副业。一来可以变现,补贴家用。二来自然条件也是得天独厚,山大人稀,水草丰茂。相对于做农活,放羊实在是一件相对轻松自由的活计,所以这件事大多会落到家里的孩子头上。小花自然也是如此,从她五岁左右就开始跟着本家的小叔、小姑们满山遍野的跑着放羊了。
那时候小花活脱脱一个小跟屁虫,跟着她小叔赶着一群羊今天在这山头上晃悠一会儿,明天在那山沟里打闹一阵。距离他们家四五里路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块很大但却无主的平地,这在他们山区是相当难得的,人们管这块平地叫“大坪”,周围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喜欢把羊赶到那里放,因为草多,地还平,轻轻松松就能管理好自家的那几只。更重要的是小伙伴多,又没有大人管着,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长大后的小花想,在那几年里,大坪里的草、两旁山上的树应该都跟她一样是开心的吧,那充斥在整个山坳的欢笑声就像刻进了她的回忆似的,每每想起都让她心生欢喜。
然而放羊也不总是开心的,比如当她的羊吃掉别人家的庄稼时。紧挨着大坪有几块田,都属于旁边几户人家,其中有一家的小女儿是个相当泼辣的角色,大家叫她“幺妹儿”,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骂起人来却是相当的老道。某一天,在小花跟小伙伴们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她的羊好巧不巧的跑到了幺妹儿家的地里,啃了好几窝包谷苗。赶来的幺妹儿一看气的大喊“哪个背时滴、砍脑壳滴羊子死到我们田里嚼包谷苗子嘛!……”小花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家那几只该死的羊嘛,暗自腹诽跑谁田里不好,非跑那个二黄腔田里,吓得哆哆嗦嗦往小叔背后躲。“二黄腔”这个词也是当地特色,专门形容说话不着调,脾气泼辣的人。
小花她小叔跟幺妹儿年纪相仿,农村的小伙子更是啥脏话都骂的出口。他把小花往身后一拉,站起来就跟幺妹儿对骂“你他妈个爹都没得滴小杂种,那是老子的羊子,你想哪门搞嘛?”幺妹儿回骂到“我说是哪个畜牲滴,原来是你个狗日滴羊子啊,你他妈是手脚断哒还是眼睛瞎哒,就他妈管不住你几个砍脑壳滴羊子啊。”“老子就不管,专门紧它们来啃你田里滴包谷苗子滴!”“你格老子滴不要太嚣张哒哈,你要再让你那几个狗日滴羊子来啃我滴包谷苗子,我就几硪啷鼓砸死它们。”“你格老子砸哒试哈嘛,你有时间来管这几窝苗子,还不如回去问哈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你爹是哪个嘛。”幺妹儿听到这话气的脸都绿了,后槽牙咬的咯吱响,无奈又打不过小花她叔,只能气鼓鼓的边走边骂回家去了。
十几岁的孩子大多都还不懂打人不打脸的道理,更多时候还专门捡人家痛处戳。对幺妹儿来说,不知道爹是谁是刚懂一点世事的她最难为情的事。后来小花听她妈妈说,幺妹儿一家其实挺可怜的,尤其是在那个人们思想还相对不那么开放的年代,简直受尽白眼与轻蔑。幺妹儿妈妈也曾被明媒正娶过,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可是没多久她男人就死了。自此她就开始一个人带着那个儿子过,但是在那个盛产光棍儿的年代,无论她妈妈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事实就是不久之后幺妹儿她二哥出生了。此后,幺妹儿她妈就跟破窗效应里的那扇窗子没多大差别了,只不过破窗接收到的是垃圾,而她接收到的是精子。就这样,幺妹儿她三哥、大姐、二姐都接连出生了,直到幺妹儿的出生才算刹住了车。所以每每别人提及这件事或者拿这件事攻击幺妹儿,她都会气急败坏的跟人家对骂。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胆大泼辣的性格,这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之后的人生走向。
多年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小花再一次见到了幺妹儿。那一次见面让幺妹儿原本在小花心里的泼辣形象一扫而空,转而树立起了一个让小花敬佩的敢想敢干、聪明善良的标杆形象。那天,小花妈妈带着他们姐弟回老家喝喜酒,那时候虽然几条主要的公路都修好了,但是都要绕好远,所以他们都走老路回去,那条老路跟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比也不相上下。在翻过两座山,淌过一条河之后,他们娘仨终于走到了公路上,这时正好一辆大卡车经过,小花妈抬头一看,车厢里站着的不是幺妹儿他们嘛。幺妹儿也认出了小花妈,急忙让司机停了下来并招呼这娘仨上了车。虽然是站在车厢里,但对已经精疲力尽的小花来说,那也是莫大的幸运。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让小花了解到了幺妹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