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日当空,树冠上碧绿的叶子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原本不大的树荫,现在似乎更小了些,好在仍有徐徐清风畅游天地,为人们带来些许照拂。
叶聆弦在树荫下缓慢前行,不禁思量起林老师和苏落方的话:钢琴只是死物!
对于这个观点,她不敢苟同。
早在还未出现语言的远古时期,人类便能通过声音的强弱变化等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之后逐渐形成统一的劳动号子或者传递消息的呼喊;而后便出现了能发出各种声响的工具,再逐渐演化为我们如今所熟知的乐器。
乐器文化存在千年,渗透进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乐器,难免会沾染人类的气息,尔后注入一代又一代人的意志,有朝一日凝聚成灵,也未可知。
何况乐器帮助人类创造了浩如烟海的妙音曲库,为人们带来欢乐、慰藉,传递人的情感、意志与期盼,其功在千秋,又岂能以“死物”二字抹去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不知不觉,叶聆弦已走到家门口。一双男士黑色运动鞋赫然映入眼帘,运动鞋旁烟雾缭绕,一盘蚊香被点燃,燃烧处黑白分明,隐约可见明灭的火星,地上散落着一道弧形的灰烬。棕黑色防盗门上挤着的一副对联:上联是“松竹梅岁寒三友”,下联“桃李杏春风一家”,横批“冬去春来”。
旧岁年末,她终于对各大银行赠送的那些千篇一律的春联忍无可忍,遂决定自己挥墨书写,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已是六月,经过近半年的磕磕碰碰,已被损坏了不少,尤以靠近钥匙孔处的部分最为严重;一块钱网购的双面胶塑料片果然不好用,左侧下联的上半部分终于支撑不住,愤怒地垂下头来抗议。
叶聆弦盯着那半副下联良久,自我暗示道:别管了,反正贴上去了又会掉下来,干嘛做这无用功?
一番思想工作后,她果断低下头,在她的斜挎包里翻找,却怎么也摸不到钥匙——没带吗?她不死心,又用另一只手把包托到面前,敞开了继续搜寻,终于从角落里抠出来。就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还是没忍住,顺着下联从下往上抚平。
开门的一刹那,爸爸早已站在门背后热情迎接:“小宝贝回来了!”
叶聆弦并不意外,冷淡回应他:“嗯。”她手握钥匙抓住门框,鞋跟处相互摩擦,用力把脚挣脱出来。爸爸默契地把拖鞋推到她的脚边,她大跨一步进门,穿上拖鞋头也不抬地走到餐桌前,瘫坐在椅子上。整套动作丝滑流畅,不见半点停顿。
爸爸活像家里飘荡的空气,空有一腔热情,却没人与他互动,委屈地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也不问我为什么没去上班?”他在叶聆弦身旁坐下,见她似有心事,刚刚的委屈瞬间抛诸脑后,关切地问道:“你怎么脸色有点不太好?遇到什么事了吗?”
叶聆弦不想解释,她觉得就算说出来,爸爸也未必能懂,最多和林老师、苏落方一样,一句“钢琴是死物”就终结了所有问题,于是随口敷衍道:“我没事,今天有点热,刚刚走回来的……我开门之前就看到你的鞋了,而且咱家只有你会去点蚊香,那肯定是你回来了嘛!”
说着,她忽然想起下课时爸爸发来的短信,猛地直起身子:“你不是要去上班吗?怎么在家啊?”她摸了摸下巴,朝爸爸挑了挑眉:“你翘班了?”
“你太高估我了!我就是个小小的打工人,哪敢这么嚣张?”爸爸侧靠在椅子上,苦笑道:“我接到工作通知以后,马上’哼哧哼哧’赶到单位,等我到岗了才通知我,说这活儿有人干了,不需要我,搞了半天,合着我就是个备选项。”说完仍觉得郁闷,索性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哈哈!浪费感情了。”叶聆弦把手支在桌上,拖着后脑勺戏谑般看着他:“爸爸,原来你是备胎啊!”
“你可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吧!”爸爸把头埋进臂弯,不愿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