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洗澡日,1984都会被卖洗护用品的护士小姐用命令的口吻要求她去洗澡,疯人院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千万别忤逆护士的命令!但是1984并没有因为这儿而对她的要求有所行动,她依旧背离人群往活动厅里去了,而那位护士小姐也没有因为被无视而大发雷霆,或许是因为她在过去的大多时间里也都是这么做的,大家习惯了而已。我站在护士小姐的货物摊前,在她们的对话中站立不安,还好最后是虚惊一场。
听眼镜姐姐说起1984的故事,才知道原来她的过往如此悲伤。
小时候,1984父母出意外双双离世,剩下姐妹两人相依为命,她被姐姐抚养长大,姐姐为了养活她们两个早早地便辍学打零工挣钱,她们家在农村,生活十分艰苦,但1984很争气,她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她们虽然穷,但并没有萎靡不振,她们的生活简单忙碌又充实,她上学,姐姐工作,一晃就好几年过去了。
在198423岁这年,27岁的姐姐和相亲认识并交往一年的男人结婚,她的生活也随之改变。
那时候1984已经大学毕业了,但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焦虑中,因为还住在姐姐的婚房里,她想赶紧找个工作然后搬离姐姐和姐夫的二人世界,她想,姐姐扶养她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至少应该让姐姐婚后生活不再那么辛苦。可是,她投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一样,没有通知她面试的信息,1984变得绝望,只好降低门槛,先开始做各种兼职,她想着哪怕是从最底层的零工,她也能像姐姐养活她们俩一样养活自己,于是1984开始做各种辛苦零工,不眠不休。
那天,1984刚上完夜班,她赶在回家的路上,深夜,连狗都睡了,她嘲笑着自己的狼狈。穿过胡同再过一条马路她就能到家了,她们因为没钱,所以租住的房子偏僻。
正当1984快步走进那条胡同时,意外发生了,胡同里漆黑一片,躲着准备犯罪的男人,1984被一个彪形大汉侵犯了。
当1984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了,满身的伤痕,姐姐痛苦的面容以及脑海中零星几块痛苦的碎片记忆无一不在提醒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崩溃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她接受不了那么悲惨的事实。姐姐说她报了警,但是因为那条胡同没有摄像头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犯人,她沉默着,默默忍受痛苦。警察找她录笔录,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那段压抑的经历,每多想一次,她的痛苦就更加深一分,施暴者还没有受到惩罚,而1984却变得恍惚起来,她的精神被彻底折磨病了,整日神神叨叨,嘴里嘤嘤不止。姐姐吓坏了,她知道1984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选择这么发泄痛苦的她。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姐姐和姐夫决定将1984送到这里来。
于是,我在这里见到1984。我不知道在这六年的时间里,1984有没有将心里的伤治好一点点,也还不清楚1984心里还有多少苦涩,她的平静是因为释怀还是心如死灰,那个毁掉她美好人生的施暴者有没有被绳之以法,那个美丽新世界她还能不能回去,然而这些都是我不了解的事,所以,我不敢妄自下定义。我只知道,我所认识的现在的1984,还没有很快乐。
有一天我看见1984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内部通道出去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六年时间里第一次出去见日光,但我明显看到她嘴角上晕出的笑意。我将这消息告诉眼镜姐姐,我们都以为她终于等到了希望,以为那是她刑满释放重获新生的日子,我们沉浸在送走病友的喜悦以及羡慕的情绪中久久不能平静,结果却又在傍晚时分再次见到她,她回来了,她的表情又归于平静。
听1984说,她被姐姐接出去吃了顿饭,去看了顽疾,然后就被姐姐送回来了,我们讶异,那个只在故事里听过的姐姐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她亲爱的妹妹的呢?血浓于水的亲情会变得脆弱吗?1984已经不年轻了,六年时间,足够将一个漂亮的姑娘蹉跎得不成样子。
那天以后,1984的脚上一直穿着袜子,哪怕是穿着拖鞋,她也会穿一双好看的新袜子,她说那是姐姐买给她的袜子,她穿着就像是姐姐一直在身边,她就能常常想起姐姐对她的爱,那她就不害怕了,1984虽然不怎么年轻了,但她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小姑娘,一个喜欢粘着自家姐姐的小姑娘。
我出来的时候,1984还在疯人院,现在,我早就与那里断了联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或者又去了哪里,如果还在,希望她能够早日离开,如果已经离开,衷心祝福她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