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闹铃刚响,被窝下就条件反射地伸出了一支手,准确地摸到了床边的手机,五指在屏幕上乱弹,一曲未了,就把闹钟关了。
胳膊又慢慢地缩回了被窝。
这一番操作下来,王左还闭着眼睛呢。
不一会儿,他赶紧半睁开眼睛,深怕自己又睡过去。挣扎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气氛沉重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回头一看,妻子和大女儿还睡得正香。
想到昨晚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女儿,再抱到隔壁房间交给爸妈,已经是过了午夜。
“难怪这么困”,他无声的嘟哝了一句。
也不想想他哪天早上起床不困!
王左是一名软件工程师,也就是俗称的“程序猿”、“码农”,但这两个戏称他都不太喜欢,在他想来,软件工程师听上去还是要体面一点。
工作倒不是特别忙,相比于九九六福报和零零七修仙,他的工作已经算是轻松了。
三年前结婚,妻子是学生时代的同学,温柔漂亮,两岁半的大女儿活泼可爱,刚满半岁的小女儿也软软糯糯的总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父母的身体也很健康,起码帮忙带带孙女是没问题的。
新冠疫情大流行后,妻子转为居家办公,于是就独自带着两个女儿回老家生活,父母也方便照顾。而王左自己则留下来上班,每周末回去一趟。
工作普通,家庭普通,人也普通,但他已经很是满足,想来简单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只是一直重复昨天的自己,难免让人有点唏嘘。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大苦恼,大概就是房子了。
他工作的城市离老家挺近,但房价却高得离谱,眼看大女儿快到了上学的年纪,让他很是发愁。
...
该愁的还在眼前!
怎么一闭眼的功夫就过了十分钟?!
冬日的天亮得晚,今天又格外的暗,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不会骗人的。
王左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换衣服,动作矫捷,完全没有刚刚掀被子时的老态龙钟,像看肥皂剧时开了倍速。这场戏还出奇的安静,由于怕吵醒妻女,这竟是出哑剧。
迷迷糊糊地打开家门,王左还在想着这周末是不是该带孩子去哪个公园逛逛,突然,一阵冷风像冰水一样泼在脸上,随即一股阴冷,从脚底板过膝关节,一直窜到了天灵盖,这才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只看到院子里一片凄风苦雨,地下湿漉漉的,空中飘着毛毛雨,天上阴云厚厚的压下来。
南方的阴雨天真的要命!
多么适合补觉的天气啊,奈何今天是周一。
王左上了车,想到上周末加班,自己周日傍晚特地回来陪陪家人,周一一大早又得开一个半小时的车赶回去上班,不觉就有点烦闷,就像这鬼天气一样。
当车开上了高速,他的心情很快就好了起来。
其实只要人在车上,车在路上,他的心情就会变好,大概是因为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完全属于自己。但人怎么能常在路上。
福建多山地,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
冬日的早晨,还阴着天,将晴未晴,正值太阳初升之时,山间很快升起了淡淡的白雾。
轿车飞驰在高速公路,穿山过桥,仿佛翩跹在山间的黑绸带上,又仿佛原本高飞的鸟忽然低掠过山岚,颇有股“朝游昆仑暮沧海”的仙气。
车子不自觉便越来越快。
正当王左陶醉的时候,忽看到前方的雾中,露出了一辆大卡车的背影。
刚一出现,就到了眼前。
他情急之下变道,不想车速过快,加上雨天路滑,车子竟然失控。
车身打横,车头右前方撞向高速公路的护栏,整辆车竟翻滚起来,滚了两圈之后,又坠入了旁边的山涧。
在失重之前,王左就已经昏迷,猛烈的撞击让他在一瞬间意识模糊。
只记得最后一个念头是,“卧槽!”
之后如何大雨滂沱,他自然是不知的。
...
王左再次清醒的时候,满眼都是人。
说他“清醒”,不太合适,顶多算是强撑精神。
把眼前物称作“人”,好像也不太合适。大概是“灵”,是“魂”,是“魄”,诸如此类,反正囫囵有个人形,姑且还是叫“人”吧。
王左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好像也已经忘记了惊讶。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又翻过来手背,竟隐约能透过双手看到自己的脚面。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裸着的。
奇怪的是,他也并不感到羞耻,大概也是已经忘记了羞耻。
他茫然地举目四望,发现远方还有几个人跟自己一样。
之所以说一样,是因为跟周围的人一比,他们都显得很不一样。
大部分人只是耷拉着脑袋往前挪,只有他们在抬起头张望,姑且把这群人称为“同类”吧。
但仔细一看,他们又没什么特别。
跟周围的人一样,赤身裸体,脸色苍白,顶着仿佛几天没洗的油腻头发,长的贴在脸上,短的乱成一团。高高矮矮,或胖或瘦,都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蹒跚。
没有惊讶,没有羞耻,没有害怕,没有悲伤。
没有看到同类的喜悦,没有和同类交流的欲望,甚至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只是脸上多了一丝茫然无措。
魂潮汹汹,摩肩接踵,大家挪着步子,不紧不慢。
确实不用着急,也不必在乎目的地,就算走上千万年又如何?
反正沿河往前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