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名点头:“万常,记住了么?”
方万常答道:“记住了。”但心中嘀咕:“背这有什么用?”
方名命令道:“你俩随我来。”
方名带方可清、方万常来到院子角落的几口铁锅前。
方名指示道:“万常,你去,取一口锅背到后山竹林。”
方万常来到铁锅前,双手使劲将铁锅搬起,深一脚浅一脚往门外走。方可清讽刺道:“爷爷,你看他手无缚鸡之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以为自己是来当大少爷呢!”
方名笑道:“可清,不要这样说你的哥哥。我都听到了,他在背茶经呢。”
方可清不满地嘟嘴道:“爷爷,您是不是喜欢他,就不再疼可清了?”
方名笑道:“哈哈,你呀,那点儿小心眼,爷爷心里可亮堂了。抓紧干活吧,这天呀,好像快要起风了。”
方可清嘟嘴抱怨道:“爷爷!”
夜晚,直隶天牢,阴暗的地牢中还关押着十余人。曲名扬身上布满血痕,万天扶着他依靠在墙角。
万天担忧道:“名扬哥,你还好么?这帮人下手也太狠了!”
曲名扬浑身发抖,干咳不止。万天拿手试探曲名扬的额头。
万天焦急道:“你在发烧,这样不行,会出人命的,我得找他们!”
曲名扬拽住万天:“没用的,我才知道,我们被当作革命党抓起来的。”
万天惊讶道:“革命党?天大的笑话,凭什么?”
曲名扬苦笑道:“凭他们手里的火枪!”
这时,两名狱卒架着赵虎扔进牢房,陈一飞爬过来将赵虎拖到墙边靠着,用衣袖给赵虎擦脸上的血。赵虎与陈一飞互换眼神,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几名狱友向外面喊屈。
狱友甲愤怒道:“放我们出去!我们是被冤枉的!”
狱友乙附和道:“你们凭什么乱抓人?快放我们出去!”
狱卒冷笑道:“喊什么喊?喊破喉咙也喊不来救兵。我告诉你们,如果挖不出革命党,你们一个个都得陪死。”
大胡子狱友哀求道:“官爷,先给点吃的吧,我们都几天没吃东西了!”
狱卒冷冷道:“还想吃东西?你们革命党不都是铁打的吗?”狱卒用脚狠踹大胡子狱友抓在栏杆上的手。大胡子狱友惨叫着倒地翻滚。
万天愤怒道:“你们没有王法吗?乱抓人,乱打人,连饭都不给吃一口,还有人性吗?”
狱卒冷笑道:“你要王法?你要人性?好,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王法,什么是人性!”牢门被打开。一群狱卒涌进来围着万天拳打脚踢。曲名扬扑在万天的身上,用身体保护万天。
众人呼喊道:“来人啊,打死人了。打人了,打死人了......”
一名老牢头闻声过来,拿手中棍子敲响牢门铁栏杆。狱卒们停止殴打。
老牢头命令道:“算了,还是个孩子,别闹出人命!”
狱卒们不服气地踢了万天和曲名扬几下,骂骂咧咧走出牢房。老牢头将牢门锁上,竖起一根食指压在唇边示意大家不要闹事。
陈一飞和大胡子狱友合力将浑身是血的万天和曲名扬扶坐在干草上,试试他俩的鼻息,禁不住轻轻叹气。万天和曲名扬慢慢清醒过来。
陈一飞问道:“你们还好吧?”
万天咬牙道:“还死不了。”
大胡子狱友给万天喂水:“咱们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每天就靠一碗口凉水吊着命,这样下去不被打死也要饿死。”
万天坚定道:“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与他们抗争到底!”
陈一飞向万天竖起大拇指。
钱塘方家茶园,方名、方可清抡着锄头为茶树松土。方万常跟在他们身后,举着锄头模仿着他们的动作,嘴中念念有词。
方万常低声念道:“茶有九难……”
方可清对方名抱怨:“爷爷,哥哥干活像和尚打坐哩!嘴里嘀嘀咕咕不晓得念些什么?”
方名笑道:“你这孩子可不能
这样说你哥哥。我都听到了,他在背茶经呢。”
方可清嘟嘴道:“爷爷,您是不是喜欢他,就不再疼可清了?”
方名笑道:“哈哈,你呀,那点儿小心眼,爷爷心里可亮堂了。抓紧干活吧,这天呀,好像快要起风了。”
方可清嘟嘴抱怨道:“爷爷!”
夜晚,直隶天牢,借着牢门外的灯笼亮光,可见曲名扬与万天相互依偎在地上。曲名扬从怀中掏出半个白馍,塞到万天手中。万天欲推辞,曲名扬示意他不要吭声,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赵虎从昏厥中醒来,陈一飞安慰道:“兄弟,你要挺住啊!”
万天慢慢移过来,把半个白馍递给陈一飞。陈一飞把白馍撕下一小块,放在碗里用水化开,拿手指伸进去搅成糊状,然后送至赵虎唇边一点点喂给他喝。大胡子狱友艰难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喂赵虎进食。
陈一飞撕了一小块白馍,递到大胡子狱友的手上。大胡子狱友接住,迫不及待地想往嘴里塞,但他看着晕倒在身旁的曲名扬和其他狱友,最终把白馍还给陈一飞。陈一飞、万天看着大胡子的举动,眼眶开始湿润。
牢门外,老牢头默默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转身离开。
陈一飞将最后一口白馍糊喂进赵虎的嘴里,赵虎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一只黑乎乎的包袱落在万天身边。万天抬头向外看,牢门外闪过老牢头的半个身影。万天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几块零碎的玉米饼子。
万天抱着包袱在地上爬行,悄悄将玉米饼分给狱友们。
曲名扬醒来,剧烈地咳嗽。万天、陈一飞连忙爬过去,万天抱起曲名扬,一只手给他按摩胸口。曲名扬用力抓住陈一飞的衣襟,把他拉近万天,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陈一飞握住曲名扬的手:“谢谢你,好兄弟!”
曲名扬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捉住万天的手交到陈一飞手上:“我求您一件事,不要拒绝我。”
陈一飞郑重道:“我听着,兄弟你说。”
曲名扬眼神坚定:“请您一定,一定替我照顾我的少爷。”
陈一飞感动道:“我会的,兄弟放心。”
曲名扬抖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吃力地举在眼前:“少爷,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说完,曲名扬头一歪,慢慢闭上眼睛。
万天痛哭:“名扬——”
夜晚,隋唐大运河,一艘载货帆船在运河上航行。船舱里,曲流方拘偻着身子倒在麻袋上进入梦乡。
梦里,他看到曲名扬一袭白衣白裤,赤脚走在一片荒芜的山头上。曲名扬扭头向后张望,脸上表情变得扭曲与恐惧,喊道:“爹,他们说我要死了,可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爹,爹,您来救我——”
曲名扬的面前出现一个断崖,他一脚踩空跌向深渊。
曲名扬的呼喊声在梦中回荡:“爹,救我——”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曲流方从睡梦中惊醒。他猛然坐起,惊魂未定向四处打量,看到旁边有一簇火光闪烁。
曲流方疑惑道:“谁?”
船家捧着旱烟杆吸烟:“我,船家。”
曲流方问道:“到哪了?”
船家回答:“扬州。”
清晨,钱塘方名家前院,下雪了,片片雪花随风飞舞。方可清披着衣服冲到院内,举着双臂试图去捉雪花,开心地喊道:“爷爷,爷爷快看,下雪啰!下雪啰!”
方万常捂住耳朵往被窝里钻,自语道:“真是没见识,下个雪至于嘛!”
方名从里屋缓缓走出,喊道:“万常啦,穿好衣服随我出去看雪。”
方万常抱怨道:“爷爷,怎么又成了闻雪起舞了?天还早着呢!”
方名把一只手从被角里伸进去,打趣道:“告诉爷爷,天还有多早?”
方万常在被子里躲方名的手:“哇,这哪是手哇,是冰啊。爷爷,天不早了,孙儿该起床啦——”他挣扎着喊道,“啊哈,爷爷快饶过我吧——”
方名带着方万常来到院中,吩咐道:“可清,去后院拿几个瓦罐来。”
方可清应声道:“是,爷爷。”
方万常缩着脖子,不停用脚跺地热身:“爷爷,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啊,冷死了!”
方可清拎着几个瓦罐过来,笑道:“当然是接无根之水了!”
方万常疑惑道:“无根之水?”
方可清解释道:“哎呀,无根之水就是无根之水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方万常不满道:“不懂就不许我问你呀?吵死人了,天不亮就在院子里疯,这不把爷爷都惊醒了!”
方可清调侃道:“不对吧,你是怪我扰了你的美梦吧!哼!”
方名笑道:“小祖宗们,别一早就拌嘴。快专心干活吧!”
方可清塞给方万常一个瓦罐,自己手中也拿了一个,迎着雪花开心地奔跑:“喔!下雪喽!”
方万常嘀咕道:“至于这么开心么?”
方可清端着瓦罐在院里奔跑。雪花不时落在她的秀发上,钻进她怀中的瓦罐里。方可清身上大红的棉袄在雪地映衬下分外鲜艳,像一朵盛开在雪地中的蜡梅花。方万常受到方可清的感染,捧着瓦罐跟着方可清奔跑,两人跑着喊着,雪地上印下他们一串串脚印。
方名伫立在雪地里,微笑着看着他俩。
墙角泥地上,已经挖开几个圆坑。方可清捧地上干净的雪花往瓦罐里装。方万常忙着把装满雪的瓦罐封口。方名将坛子放在坑里,方万常用铁锹往里填土。
方万常疑惑道:“爷爷,为什么把雪埋在地里?”
方名神秘地笑道:“明年春天你就知道了。”
杭州,万隆的牌子已经改成了裕祥泰。冯泰和伙计们将摆件搬进书房,王东海指挥伙计摆放到位。伙计们摆布盆栽绿化。
王东海得意道:“但凡万容修的东西全给我搬走,一件不留。”
冯泰恭敬道:“老爷,按您的指示,这里里外外都换上我们裕祥泰的东西了。”
王东海满意道:“不错。这才有裕祥泰的感觉嘛。”
冯泰有些犹豫道:“老爷,还有一块御赐的牌匾没取下来,您看——”
王东海摆手道:“那是例外,留着!从今天起,天字第一茶号便是咱裕祥泰!”
冯泰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王东海挺胸开怀大笑。
###京师大牢审讯房
夜幕下,京师大牢审讯房里寒意刺骨。万修容被牢牢绑在刑讯椅上,周围是炭火的微弱光芒。川田丰之站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他,狱卒们静静地等待着命令。
川田丰之的声音如刀刃般锋利:“开门见山吧,我要你们万家的龙井茶秘方。”
万修容淡然回应:“这个容易,给我纸笔。”
狱卒端上纸笔砚台,放在万修容面前的小桌上。万修容提笔,龙飞凤舞般写下秘方。写罢,他扔下毛笔,冷然一笑:“龙井茶方从不是什么秘密,钱塘茶园无人不知。”
川田丰之满意地扫视秘方,露出微笑:“别忙,还有一样东西,不知道万老先生是否也像茶方这般慷慨?”
万修容冷冷道:“万家除了茶方再无值钱东西。你不妨把老夫性命取走,免我受这人间罪孽。”
川田丰之冷笑:“万老先生,取你性命很容易,但我不感兴趣。我要的第二件东西,难道你非要逼我说出来吗?”
万修容目光坚定:“你要的东西,当然自己来说。”
川田丰之轻蔑地笑了笑:“万老先生,你上了年岁,也许记性不是太好,我来提示你吧。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有多少人宣誓用生命去保护它——”川田丰之用眼睛余光观察万修容。
万修容依然平静,微笑点头。
川田丰之继续说:“据传,它价值连城,富可敌国——”他继续观察万修容的表情变化。
万修容依然平静点头微笑。
川田丰之冷笑:“据传,存放它的位置被记载在一本明朝旧书上——”
万修容断然道:“万家祖辈忠于大清,不敢私藏明代书籍!”
川田丰之愤怒地踢翻小桌子,桌上纸黑砚台倾落地上。随手抓起炭盆中的木炭,他将木炭火烬一头戳在万修容胸口上。木炭烧透衣服,炙烧万修容皮肉,审讯室里白烟蒸腾。万修容的身体因痛苦而扭曲,喉咙里发出凄厉而压抑的惨叫声。
川田丰之换了一根木炭,再次重演前次动作。万修容支撑不住,晕死在刑讯椅上。狱卒将一盆冷水泼到万修容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
川田丰之冷冷道:“万老先生,你的记忆应该有所恢复了吧?好好想一想宝藏的事,我喝杯你们万隆盛的龙井茶再来和你聊聊。”说完,他转身走出审讯室。
###钱塘茶园
初春,茶园焕发生机。方万常和方可清抬着木桶为茶树浇水。
“没想到冬天死气沉沉的茶树,春天还能冒出水灵灵的嫩芽!”方万常感叹道。
方可清笑着解释:“这些茶树都是活的,冬天那样儿不过是自我保护罢了。”
她发现方万常浇水的方式不对,抢过他的水瓢,示范道:“不带你这么浇的,你要这样浇,慢慢地从旁边倒水,不要劈头盖脸浇在树干上……”方万常按照方可清教的方法认真浇水。
方可清关切地问:“万常哥,你怎么不出声了,是不是嫌我烦呀?”她回头去看方万常,两人靠得太近,差点撞脸。
方万常吓得手足无措,水瓢掉在地上。
方可清笑道:“好哇,你吓我!”
方万常辩解:“不对,是你吓我的吧!”
方可清将手伸到水瓢里,掬水甩到方万常的脸上:“就是你,就是你!”
方万常笑着追方可清,方可清在茶树间闪躲。方万常猛跑几步,从后面捉住方可清的臂膀。方可清挣脱不掉,咯咯笑着站立不稳倒向方万常怀里。
方万常抱住方可清,忘情地凝视她清澈无邪的双眸,两人的脸越靠越近。方可清脸上飞起红晕,将头别转开来,方万常连忙放开方可清。
方可清羞涩道:“不和你玩了,欺负人!”
###钱塘方名家前院
天方放亮,院里游动着薄薄雾气。方万常在院中蹲马步练拳。方可清从屋里出来。
方万常问道:“这么早出门去哪?”
方可清回答:“马上就要采春茶了,一定要精心准备不能马虎。”
方万常兴奋道:“采春茶?我也要去!”
方可清摇头:“你不可以!”
方万常疑惑:“为什么?你嫌弃我手脚慢?”
方可清解释:“哎呀,不是啦。”她背上竹篓往外走,方万常恳求道:“我保证,以后不欺负你了,行不?”
方可清脸上腾起红晕,小跑着逃出门外。方万常看着她扭捏婀娜的背影,咧嘴傻笑。
院子里,茶农们和方名在忙碌,准备迎接采茶的日子。方万常下意识跟在村姑队伍后面走了几步,又默默退回来。一只大手搭在方万常肩上,方名慈爱地说:“万常,你就跟着爷爷吧。今天是采茶的重要日子,只许看不许说话。”
方万常郑重地点头:“嗯嗯,爷爷!”
###钱塘茶园
清晨的茶园,方可清率领着少年村姑们在茶树中间站成一排。日出前的红霞在远方山谷底吐出一缕亮光。方名站在茶园高处,一边看着天,一边板指掐算着时间。茶农们在方名和方万常身后一字排开,壮观而肃穆。
方名高声宣布:“吉时到!丫头们,取第一叶!”
少年村姑们向茶树躬下腰,探出头,双手放在胸前成接水状。她们用嘴唇从茶树顶端衔下第一叶茶叶,将茶叶慢慢地放在双手之中。
“取第二叶!”少年村姑们重复刚才动作。
“取第三叶!”少年村姑们再次躬腰取茶。
方万常专注地看着方可清的取茶动作,眼神中满是爱慕。方名宣布:“丫头取茶毕,请出园!”
少年村姑们虔诚有序走出茶园。接着,十八、九岁的青年村姑们进入茶园,她们赤裸上身披着粉色披巾,依次取茶,展示出对茶的极高敬重。
方名挪开挡住方万常眼睛的手,严肃地说:“万常,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三前摘翠的第一摘。一百八十年来,这些茶只能进万隆盛茶号。今后呀,就看你的了!”
方万常感叹:“这也太不合体统,太那个了——”
方名解释:“一百八十年啦,每年春分之前都要行此采茶大礼。这是传统,也是规矩,更是我们种茶人对茶的敬重。”
方万常点头:“我明白了。”
方名继续道:“这些茶农世代奉万家为主人,而万家世代奉这些茶农为衣食父母。彼此生死相依,同生共荣。至今,这些茶叶没有卖出一片,就是因为他们忠于万隆盛。”
方万常疑惑:“万隆盛已经不在了,他们又是何苦?”
方名眼含泪水:“因为万家,曾经对他们有恩。”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方名想起茶园连续几年遭受灾害,大片茶
园颗粒无收,万家卖掉囤茶救济茶农的情景。他看着茶园中忙碌的茶农,视线渐渐模糊。
万家的恩情,铭刻在每一片茶叶上。
###京师天元茶庄
夜晚,京师天元茶庄内房里,曲流方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欲坐起来。宋掌柜俯下身子按住他。
“曲掌柜别动,好生静养一些日子。”宋绍清说道。
曲流方感激地看着宋掌柜:“宋掌柜,您还记得我?”
宋绍清点头:“前些年我去您那进过货,有过一面之缘。”
曲流方叹气道:“如今我是戴罪之身,莫要连累了你。”
宋绍清坚定地说:“万家的事情京城都传遍了,他们都说是万家谋害了光绪爷,我怎么就不信呢!”
曲流方愤然道:“万家有苦难言,有冤难伸。”
宋绍清拍拍曲流方的肩膀:“万家有恩于我,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
曲流方感激地握住宋掌柜的手:“可否有办法让我见见万老爷。”
宋绍清思索片刻,点头:“我来想办法。”
###杭州裕祥泰书房
日间,杭州裕祥泰书房里,王东海焦急地踱步,不时侧耳听外面动静。吴友德坐在椅上把玩怀表。冯泰慌忙跑进来。
“老爷!少爷!”冯泰急切地叫道。
王东海问:“新茶收到没有?”
冯泰摇头:“不行,钱塘和嘉兴看来没有希望了。”
王东海怒道:“你亲自去!再收不到你就不用回来了!”
冯泰无奈地应道:“唉,好吧。”转身出去。
吴友德冷笑道:“反了,那帮茶农有眼不识泰山嘛!”
王东海忧心忡忡:“新茶收不上来,咱们拿什么做买卖?”
吴友德眼神一亮:“干爹,我想起来一个人。”
王东海好奇问:“谁?”
吴友德解释:“方名。据说方名的祖上当年可是和万家一起创立的万隆盛。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咱们新茶收不上来是不是与这个方老头有关?”
王东海点头:“看起来你是做了不少功课,可不可以这么说,打开龙井茶的密钥,有一把在方名的手里?”
吴友德冷笑:“不错。上次我听川田先生透露,肃亲王正在筹集银两,好像要策划满蒙独立。我们何不拿出一些银子,给肃亲王做个顺水人情?”
王东海大喜:“友德,你这个主意很好。如果能拉到肃亲王这棵大树做靠山,天下茶商的头把交椅咱们坐定啦!”两人仰头大笑。
###钱塘方名家前院
日间,方万常架锅堆柴,方可清在一旁指点。方名进来。
方可清自豪地说:“爷爷,您看这个锅架得如何?这可是万常一个人架起来的!”
方名点头:“叫他哥哥。”
方可清一愣,撇了撇嘴。
方名看着锅,满意地点头:“嗯,不错。万常啊,你已经摸到门道了。”
方万常谦虚道:“都是妹妹的功劳。”
方可清跳起来,在地上开心转圈。
方名问道:“万常,你近日来看我炒茶制茶,可有心得?”
方万常郑重地回答:“爷爷,我已经看您炒制上百锅茶了。对于整个流程,已经熟记于心。您可以让我试一次吗?”
方可清恳求道:“爷爷,您就让我哥试试吧,就算做错了,也是个难得的经历。”
方名点头:“好!难得爷爷我今天高兴,就让你来试一回。”
方可清兴奋地说:“哦,我来给你掌火!”
方可清将柴堆点燃,方万常郑重其事地用手试探锅内温度。方名观察着方万常的动作,暗暗点头赞许。方万常从竹帘上抓起两把新茶,抖着双手将茶撒入锅中。方可清观望火候加减柴火,担心地看着方万常的动作,再偷看方名的表情。
方万常认真炒制茶叶。方名打量着茶叶颜色变化。方万常完成最后一步,如释重负将茶出锅。
方万常兴奋地说:“爷爷,我炒制完成了!”
方名上前抓了一小撮茶叶嗅嗅,又取一片迎光端详,然后用手捏碎。方名叹了一口气,背过身走了几步。方可清取一小片茶叶放嘴里嚼碎,表情突然僵住。方万常拿一片茶叶放嘴里品尝,立刻吐出来。
方万常抓了一把将炒好的茶叶洒到地上,蹲在锅旁生闷气。方可清安慰道:“哥,没事,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低头默默收拾,方万常从情绪中走出来,低头和方可清一起从地上捡起茶叶。
方万常走到方名面前,低声说:“爷爷,我又错了!”
方名问:“错在哪?”
方万常沮丧地回答:“我哪都错了!”
方名严肃地说:“你每一道工序和手法都没有错。你错在你的心!”他对方可清说:“可清,生火。”
方可清小心翼翼地培火,方名开始炒制茶叶。
方名解释道:“万常,你看好了,虽然你已经掌握了每一道工序,但那只是徒有虚表,只是制茶的形式。”
方万常认真听着:“是,万常谨记!”
方名继续道:“炒制茶叶要根据鲜叶的色泽、老嫩、大小进行。炒制龙井茶的十大手法分为‘抓、抖、搭、拓、捺、推、扣、甩、磨、压’。只有灵活应用这些手法才能炒制出最佳龙井茶。记住,好茶不负有心人。”
方万常点头:“嗯。”
###钱塘方名家客厅
日间,方万常和方可清端着两锅茶叶进屋。方名清洗茶具。
方万常请求道:“爷爷,我来帮您吧。”
方名微笑:“你在旁边仔细看着。”
方名将一小撮自己炒制的茶叶放进茶碗,再将方万常炒制的茶叶和自己炒制的茶叶混放到另一只茶碗。方名将热水分别倒进两个茶碗中,洗茶,再倒水入碗,然后将茶碗推到方万常面前。
方万常喝第一碗茶,眉头一皱:“这和我上次喝的茶一样,狮字号的味道。”
方万常皱着眉头喝第二碗茶,茶水入口,他的表情开始变化。
方万常惊讶道:“爷爷,这,这是龙字号的茶!怎么会呢,我炒的……”
方名解释道:“刚才你炒的茶并非不能饮,我也并没有说你炒坏了。而是那些茶叶不适合直接泡饮,它需要先混合其他火候的茶才会发挥出奇特的口味。比例不同,味道也不同,这便是万家四大茶号的来源。”
方万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四大字号,是炒制方法不同呢。”
方名满意地点头:“将龙井分为四大字号的原因,主要考虑了气候变化和运输条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各地的人都能喝到最醇正的龙井茶。”
方万常点头:“怪不得,我之前记得龙字号的茶大多卖至陕西一带,想必就是考虑到路程因素!”
方名满意地点头:“可清,准备烧火做饭,今晚有客人来。”
###京师天元茶庄内房
夜晚,曲流方坐在椅子上。宋绍清急匆匆进来。
“曲掌柜,几天后东家要被问斩!”宋绍清焦急地说道
。
曲流方颤悠悠扶着椅子站起身:“怎么办?宋掌柜,你可要救救东家啊!”
宋绍清安抚道:“曲掌柜,你先别急。我话还没有说完。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找到一个在刑部侍郎大人手底下做事的朋友,对方答应临斩前找个死囚把人换出来,但是,一张口便要一百万两银子!”
曲流方激动地说:“宋掌柜,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哇。好在遇到宋掌柜您,好在我们万老爷毕身行善积德,这是福报,这是老天不绝万家啊!”他连忙从衣襟里掏出银票递给宋绍清:“这是30万,您先拿着。待我再想办法。”
宋绍清点头:“剩下的我来想办法。能借的先借,实在不行,变卖家产也要把这笔钱凑齐。”
曲流方感激道:“宋掌柜,您的大恩大德,流方今生难报。”
宋绍清坚定地说:“一家人先不说两家话。今夜三更,咱们一起去把东家从牢里救出来。”
###京师刑部大牢侧门外
夜晚,曲流方和宋绍清躲在侧门外。胖狱吏从门里出来。
“人呢?”胖狱吏低声问。
宋绍清上前递过银票:“在这。”
胖狱吏接过银票,小心揣进兜里,递给宋绍清一个包裹:“最多半柱香功夫,我保你看守不在。快去,手脚麻利点儿。”
宋绍清感激道:“多谢大人!”
胖狱吏将一串钥匙递给宋绍清。
###京师刑部大牢过道
夜晚,宋绍清和曲流方穿着狱卒的制服,匆忙往里走。过道两边的囚犯不时扑到牢笼的栏杆上对他们瞪眼吐舌。
曲流方低声道:“我怎么觉得心里总是悬着。”
宋绍清也低声回应:“已经没有退路了,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京师刑部大牢外墙墙脚
胖狱吏顺着墙脚走到另一处侧门外停下,敲门。门开,一只穿着官服的手伸出来。胖狱吏连忙从怀里掏出银票双手送上。侧门重重关上。
###京师刑部大牢死囚牢房
夜晚,穿着狱卒制服的曲流方和宋绍清打开牢门走进来。万修容满身血迹躺在牢中乱草中。
曲流方跪下哭道:“大哥,大哥——”
万修容闻声艰难起身:“你们怎么来了?”
宋绍清脱下了身上狱卒制服,欲给万修容穿上。
万修容推开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换!”
曲流方责备道:“宋掌柜,你没对我说实话,你这是要用自己的命换东家的命啊!”
宋绍清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你们不听我的,我只能以命相逼了!万东家,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此生难忘,现在到我该报恩的时候了。”
曲流方拉住宋绍清:“宋掌柜,就算报恩也该让我先来。”
宋绍清断然拒绝:“曲掌柜不要碰我!万老爷对我们全家有再生之恩,宋某区区小命不足为惜。不要跟我抢了,否则我死在你们面前。”
万修容坚定地说:“绍清、流方,听大哥一句,你们都不要争了。我不能走。”
曲流方哭道:“大哥,重振万隆盛还要靠你,你不能死啊!”
万修容解释道:“不错,七天后我是要被处斩。但是,监斩官就是肃亲王啊。肃亲王曾亲自提审过我,我的模样他已经记得,你们来换我也是枉然,根本救不了我!”
宋绍清坚持道:“可以试试,兴许能蒙混过去——”
万修容摇头:“不行。你们把我换走,到时候不光救不了我,还要连累你们一起遭殃!现在时间很紧,我要向你们二人交代重要的事情。有一个日本人一直在审讯我,想知道什么‘茶经宝藏’的消息。但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事情。从他的语气中,我隐约判断出宝藏应该来自明朝皇室。这让我想起来一件事,就是当年年羹尧送给我们万家的那本《茶经残卷》。”
曲流方惊讶道:“我也从没有听说过啊。”
万修容解释道:“你听我说,那还是——”万修容的眼前开始模糊,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杭州城年府客厅
日间,年羹尧披头散发地坐在窗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万跃亭缓步走进入,坐在年羹尧对面。
万跃亭端起茶碗:“年兄,请!”
年羹尧感慨道:“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他喝干碗中茶,“人情如茶,人走茶凉。你是第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
万跃亭安慰道:“年兄,我们做茶的最看重余味。即便人走茶凉,可味道还在。”
年羹尧抱拳:“好一个人走茶凉味道还在!这味道,我喜欢。”
万跃亭微笑:“年兄,无论你何时、何处、何境,我万跃亭永远是你的挚友。”
年羹尧感动道:“古人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也有些东西要送你。”他移步身边斗柜,翻出用红绸布包着的一个小包袱放在万跃亭面前。解开包袱,“茶经残卷”和一对玉佩显露出来。
年羹尧解释道:“皇上送我的东西,‘茶经残卷’明朝残本。我是用不上了,送给你吧。”
万跃亭感激道:“这是好东西啊,多谢年兄!”
###京师刑部大牢死囚牢房
万修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个日本人告诉我,万家之所以遭遇劫难,都是因为所谓的宝藏。我虽然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有什么奥秘,但希望你们注意,无论如何这书不能落入日本人手中。”
曲流方和宋绍清坚定地点头:“您就放心吧。”
万修容叹息道:“所谓宝藏可能只是一个传说,不妨把这件事告诉两个孩子,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听到些风声便执迷于此。对了,他们的情况怎样?”
曲流方回答:“万堂已经安全送到方老那里,很安全。万天和名扬的下落还不知道。”
万修容安慰道:“你们帮我找到孩子的下落,让他们放下仇恨,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
曲流方含泪道:“老爷!”
宋绍清突然警觉:“外面好像有脚步声。不对,早已过了半炷香的时辰了!”
万修容用力推开曲流方和宋绍清:“你们快逃,否则来不及了!”
###京师刑部大牢死囚牢房外走道
一牢头急急跑来,看到关押万修容的牢门洞开,惊恐地喊道:“不好了,出事了,有人劫狱了,有人劫狱了!”
众狱卒持枪夹棍呼喊着冲向万修容的牢室。曲流方和宋绍清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只有那串钥匙静静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