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语重心长地叮嘱：“我和你妈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都给你们了，雨荷我放心，小亭，你到学校可要好好读书啊，上海离家那么远……”

没等林卫国把话说完，林雨亭抢过话说：“爸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读书的，至于钱么……”

“别听你爸瞎说！家里有钱，你们俩只管安心读书，其他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王淑珍很是不满地狠狠剜了一眼。

多年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妻子的每一声叹息，一记蹙眉，一抹眼神，林卫国无需品味就知其意。爱人要强能干，性格刚毅，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绝不肯委屈了老人和孩子。老岳母不止一次地评价她：“小珍心气太高，给她一个足够长的棍，都能把天捅个窟窿，把地球撬动。”

平素里他和妻子省吃俭用，吃顿好菜尚且舍不得，只有逢年过节或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去市场割上一二斤猪肉，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既要供俩孩子读书，又要留出一部分以备老人不时之需。

现状令人感到无奈，总得想办法改变才行，林卫国本就不是好吃懒做之人，他合计做点资本不大的买卖，便去清河县与二叔家的兄弟二喜合伙拉了一车西瓜。

二喜家有地，农活不断，白天瓜摊由林卫国守着，晚上二喜赶着马车来替换他，一早再走。后期西瓜剩得不多了，他索性让二喜别再往秀城跑，大概算了一下盈余，能挣得不到五百元的辛苦钱，两家一分他主动拿了少头。

夜间，二喜可以睡在马车板上，他只能席地而卧，他睡眠轻，被蚊虫叮咬而无法入睡，他体质又不太好，前前后后二个多月的折腾和缺少睡眠，他差点病倒，躺在炕上大睡了几天才缓过乏来。他常常自责没能力让老婆孩子过上幸福富裕的生活，这是林卫国沉默少言的一个原因。

林卫国指责王淑珍过于溺爱孩子，他其实是心痛妻子啊，也担心大手大脚没雨荷听话的老疙瘩到了上海，染上享受攀比的坏习惯，应该给女儿花的钱他不心疼，但不容许养成乱花钱的坏习惯，不懂得珍惜父母的劳动，不体谅父母口挪肚攒的节俭和挣钱养家的不易。

眼下连每月的这点工资可能很快也要保不住，一想到让他烦心的这些事，林卫国的心便锥心泣血般隐隐作痛，心里难过得没法说时，他便用力地咬咬牙，仿佛把所有生活的苦痛积攒成结实的一团，在牙齿的用力咬合下粉碎掉，然后和着血一起吞到肚子里。更多的时候，林卫国选择沉默，他默默地收拾他深爱的小小院落的这里或那里，心情好的时候，有时也会哼哼起王淑珍取笑为“牙疼了”不成调的小曲。

林雨亭早早放出话，开学坚决不用任何人送，否则她就不去报到。

陈玉清一听她的宝贝二外孙女坚持一个人去上学，情绪变得低落下来，心疼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喃喃道：“小亭呀，你可得听话呦，路那么远，一个人可怎么能行啊？姥姥这心里可着急惦记着哪。”

林雨亭搂着陈玉清的胳膊，温言抚慰道：“姥姥，你放心吧，我长大了。”

王淑珍一百个不放心，林卫国也苦口婆心地劝起来：“你上学的路费钱家里有，咱家又没穷到那份儿上。不管怎么说，我和你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学校报到，报到后有好多事要做，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不，你说错了，爸爸，我能应付得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送你？那我不去，让你妈送你也行。”

“不，你们俩谁也不用送，我就要自己走。”林雨亭态度坚决。

见真要把父母气着了，林雨亭列出了条条理由，什么省路费啊，省住宿费啊，一路硬板座会很辛苦啊，她长大了啊，不必事事让父母操心，老让他们管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有同届考入中国纺织大学的同学同行，已有家长陪伴了啊，火车站有学校接站处，还是有人会管她的啊，反正就是坚决独自报到，亲爱的爸妈应该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林卫国和王淑珍在这件事上絮叨得再多时，林雨亭干脆装作听不见，自己该干嘛干嘛。

这老二咋跟作妖似的，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

王淑珍和林卫国一致认为，这孩子还没等进大学校门呢，心咋就野了？孩子上大学明明是高兴的事，两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原本的好心情被弄个乱七八糟。

晚上躺下后，林卫国和王淑珍嘀嘀咕咕，商量来商量去的结果都是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出远门。就算是两三天的路途有人陪伴，也有人接站，到学校后，行李是不是需要领？是不是需要抬上楼？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是不是需要大人给拿主意？

王淑珍原本打算让老林陪老二去上学，现在孩子根本就不听他们的，想一想老二威胁放狠的话，还真是说得出来做得出来。林卫国思前想后，狠狠心说：“就由她去吧。”

孩大不由娘。犹如攥在手中的风筝线突然断掉的感觉，王淑珍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总像老母鸡似的护着，她没反驳老林，却仍止不住地数落老二不听话，就算默许了老林的决定。

陈玉清难过得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天天抹眼泪。雨荷上学离家，还有一个在她身边“姥姥长姥姥短”的人，现在可倒好，用不了几天，两个心肝都要开学离开她。

一直冷战到临买车票前两天，也没见雨亭吐出半点回心转意的话来，王淑珍只好松了口：“我和你爸同意你一个人上学，但有个前提，你把你同学范晓云领到咱家来，让我和你爸见一见。”

范晓云是个朴实本分，十分有礼貌的女孩，一问，确实有大人陪同去上海，林卫国和王淑珍方稍稍稳定了不平静的心。王淑珍一再叮嘱雨亭，到学校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给家里写信。林雨亭乐得欢呼：“自由万岁。”自小她就有主意，拿林卫国和王淑珍的话说，那老猪腰子才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