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璐回到大路之上,心下颇有些踟蹰。史公子那一行人显然也是要到前面松林中避雨,他虽不想再次与之相见,但此刻天色已然越来越沉,松林近在眼前,四外也没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了,只得慢慢向前行去。
正在犹豫之时,前面林中猛然传来几声惨呼,紧跟着便是兵刃碰击之声。萧璐连忙收住脚步,心中惊疑不定,他刚刚看到史公子一行人进入松林,不想陡然之间便有变故发生。正想着,只见两匹马自松林之中急冲而出。萧璐定睛看去,前面那匹马上正是史公子,魏青川骑着另一匹马紧随其后。二人神色惊慌失措,一边策马,一边不住地回头向后面望去。这个时候,林中又是一声惨叫传来,依稀便是那布衣大汉郑元威的声音。此后松林中便沉寂了下来,一条人影从里面急奔而出,直向史、魏二人追了过来。
萧璐一见之下,不由得更是吃惊,看情形,那姓贺的瘦子、还有郑元威以及了空和尚等人都已折在了对方手下。看那林中奔出之人,黑纱遮面,施展轻身功夫,紧随在史、魏二人马后,身法快捷,竟似不在奔马之下。萧璐不禁暗自诧异,郑元威等人在江湖上都不是等闲之辈,这蒙面人不过孤身一人,居然片刻之间,连伤对方数名好手,身手当真了得。
便在此时,魏青川已然远远地望见萧璐师徒,惶急之间,高声叫道:“萧兄,救我。”紧跟着,便与史公子纵马直奔了过来。萧璐微微迟疑了一下,当即也迈步向前。沈轩跟在后面,低声问道:“师父,当真要救他们吗?”萧璐叹道:“终不成见死不救。”
魏青川见萧璐上前,心中大喜,纵马来到近前,伸手后指,急道:“萧兄……”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只听萧璐大喝一声:“当心暗器!”原来便在此时,那蒙面之人已悄然追到,四五丈外纵身而起,一扬手,七八件暗器便已向众人掷了过来。萧璐见这暗器来势极快,破空之声异常响亮,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接,一把拉过沈轩,侧身急避。两枚丧门钉登时走空,从萧璐面前疾飞而过,射到地上,直没入土。丧门钉自面前飞过之时,萧璐隐约闻到一股腥臭之气,心下不由得又惊又怒。惊的是,这股腥臭之气闻起来似乎竟是雪龙涎,这种蛇通体雪白,口中毒液的毒性十分猛烈,几可见血封喉,只是因为极难捕捉,故此江湖上十分少见。而怒的是,对方赶上前来,不问青红皂白,出手便是如此歹毒的暗器,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刚刚想到这里,耳中又听得“啊”“啊”两声,萧璐急忙回过身来,却见史、魏二人已然从马上跌了下来。原来这二人没想到蒙面人来的如此之快,见到萧璐,心中一喜,便未提防后面的暗器。
那蒙面人见史、魏二人落马。不由得纵声长笑,欺近身来,抬手一掌,便向萧璐当胸击到。这一招来势凶猛异常,掌力笼罩萧璐胸前数处大穴,若是挨上,只怕不死也要重伤。萧璐见对方不由分说,一上来便下杀手,心下不禁怒气暗生,忙将沈轩轻轻一推,也顺势反掌挥出。只听“啪”的一声大响,双方为掌力所激,不由得各自跌出数步。萧璐只觉的上身一阵酸麻,那蒙面人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沈轩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师父。萧璐摇头道:“我这里无妨,你去瞧瞧那二人如何?”沈轩答应一声,急忙向史、魏二人奔去。这两人自从马上落下,便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生死如何。萧璐转过头来,看着那蒙面人,沉声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何以不问青红皂白,便下毒手?”那蒙面人却不答话,猛然间双掌一错,却向沈轩背后击去。
萧璐一见之下,心中更怒,当即抢步上前,双掌齐出,一左一右,分击那蒙面人两侧。这招“怀抱六合”掌力笼罩极广,乃是他家传掌法中厉害招数。那蒙面人也不敢怠慢,只得回身招架。萧璐喝道:“阁下如此藏头露尾,算得什么英雄。”然而那蒙面人充耳不闻,双掌飞舞,招招进逼,各式狠招重手源源不绝,看情形,竟似是打定主意,要将萧璐立时了结,然后再去对付沈轩及史魏二人。萧璐左躲右闪,心中大惑不解,对方始终一言不发,然而一出手便是赶尽杀绝的架势,却不知是何缘故。
又过了十余招,萧璐越斗心中越是惊异。这蒙面人出手纷杂繁复,眼看着刚刚施展出赵州妙境寺的大伏魔拳,下一刻却又变为青州吴家的穿心龙抓手,间或以掌作刀,竟又是河东彭家五虎断门刀的路数,转瞬之间,竟然连换了数门功夫。萧璐自幼好武,行走江湖以来,遇到武功高明之士,总是不忘虚心请教。别人敬他医术如神,多半也都尽心指点一二。如此一来,萧璐在武学上的见识,可算得极是渊博。然而这蒙面人各家各派的招式层出不穷,所学之广,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这蒙面人虽然黑纱蒙面,然而看其露在外面的肌肤,显然年纪甚轻,只是动手之时,对方招式之狠辣,功力之深厚,却已俨然是江湖中第一流高手的身手。萧璐不由得心中暗叹:“江湖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年轻人!”
便在此时,沈轩在一旁叫道:“师父,这姓史的还有一口气,只是这毒药好生厉害。”萧璐微一迟疑,急道:“先把这灵心回阳丹给他服下去。”说着话,伸手入怀,取出个小玉瓶,反手便掷了过去。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之间,他既分心掷瓶,掌法中顿时便现出破绽。那蒙面人也听到沈轩的喊声,双掌攻势更急。萧璐失了先机,不由得连连后退。无奈之下,只得施展家传的金瓯掌法,只守不攻。这套掌法专为对付强敌而用,双掌稳稳护住周身要害,无一遗漏,可谓是天衣无缝,那蒙面人虽然攻势凌厉,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得手。只是如此全取守势,若要伤敌,却也全无可能。
正在没奈何之际,猛然间半空中一声霹雳,紧跟着黄豆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猛洒下来,打得人眼前一阵模糊。相斗的二人不约而同地一惊,生怕对方乘势偷袭,急忙回掌自守,各自跳出圈外。趁此机会,萧璐转头对沈轩喝道:“快走。”他见这蒙面人身手了得,自忖难以取胜,沈轩力弱,史公子又生死未卜,只得先想办法脱身。
沈轩方才见师父形势不利,早就有心上前相助,然而这二人拳来足往斗得甚是激烈,唯有在一旁干着急的份,却又哪里插得进手去。此刻闻言,忙背起史公子,沿着大路向前急走,那蒙面人依旧紧追不舍,几次变幻身法,意图抢到前面,却都被断后的萧璐阻住。几人且战且走,那蒙面人虽占上风,若要当真得手,倒也不易,只是如此下去,终究不是了局。
沈轩正自心急,忽听背后有人低声道:“多谢…沈兄相救。”回头看时,却是史公子。原来这史公子服下灵心回阳丹之后,又被雨水一激,便慢慢地醒转过来,虽然伤势依旧沉重,神智却已清醒。沈轩正待答话,史公子却自他背上勉力支起身子来,四下里略一张望,已然看清眼下的形势。他微一沉吟,猛然间唿哨一声。沈轩猝不及防,倒吓了一跳,紧跟着,却听马蹄声响,两匹马向自己直奔过来。这两匹马身高腿长,神骏非凡,正是方才史公子与魏青川的坐骑。二人落马之后,这两匹马也未跑远,此刻听到主人召唤,当即闻声驰到。
史公子见两匹马来到近前,便不住地催促沈轩赶快上马。沈轩把他扶到马上,却沉声道:“我不会骑马。你自己先走吧。我去帮师父。”说着话,转身便欲离开。史公子连忙一把拉住,低声道:“别着急,我自有办法。”说着话,便将沈轩拉了上来,在自己身后坐好。他伤势未愈,这么一用力,不禁又伏在鞍上,不住地喘气。沈轩一手拉住另一匹马的马缰,一手揽住史公子的腰,只觉触手柔软,同时一阵幽雅的香气传了过来。史公子脸上微微一红,随即一咬牙,叫声“坐好”,跟着便催马向萧璐与那蒙面人冲了过去。
他骑术极是精湛,此番纵马急奔,挟风带雨,水花四溅,其势当真宛如雷霆万钧一般。萧璐与那蒙面人也不敢直撄其锋,当即各自撤步,向两旁闪开。待马匹从二人间一冲而过之时,那蒙面人长啸一声,身形退而复进,伸掌便向史公子击去。这一招出手如电,时机、方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然而史公子却早料到这蒙面人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一马双人,身形转动不便,先已从马鞍旁抽出长剑,此刻见蒙面人扑到,当即反手便刺了过去,剑光闪烁,招式居然十分凌厉。那蒙面人不敢怠慢,左手探出,食中二指已然夹住长剑,右掌去势不停,依旧击向史公子的腰间。史公子这一招其意本不在伤人,眼见一剑无功,心念电转,长剑脱手,顺势在剑柄后重重一按,那蒙面人不料他如此机变,左手两指已然夹不住长剑,猛然间只觉寒气扑面,无奈之下,只得收招相避。就这么略一耽搁,那边萧璐已然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两匹马毫不停留,宛如一阵风一般,直冲了过去。
蒙面人大怒,一面施展轻功,在后面紧追不舍,一面掏出暗器连连掷去。萧璐伏在马上,顺手从腰后拔出长箫,不住地拨打暗器。他今日遭逢大敌,莫名其妙地打了这一场,不由得心中恼怒,眼见蒙面人依旧紧追不舍,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顺手也取出几枚金针,反身便射了过去。这是他的独门暗器,金针又细又小,大雨之中,委实不易提防。那蒙面人却也好生了得,突见眼前金光闪动,脚下急使“千斤坠”的功夫,身形陡然停住,跟着仰面一个“铁板桥”,金针顿时全数走空。这一下应变神速,身法迅捷,萧璐在马上也不禁喝了声彩。只是这么阻了一阻,两匹马又乘机窜出数丈。
那蒙面人提气再追,然而他轻功虽然高绝,长途奔跑,却终非是骏马的对手,时刻一长,渐渐呼吸迫促,腿劲消减,加之又要提防萧璐的金针,慢慢的便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眼看着两匹马载着三个人越跑越远,蒙面人长叹一声,只得悻悻地停住了脚步,望着三人逃去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伸脚在地上恨恨地一跺,也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