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四章(1 / 2)辞与倾辰首页

而时过境迁,四年之后,等他衣食可自足,再次回到宝梵寺还报“菩提果”的时候,暮澜便已不在寺中。人人都说她在修行期间犯了淫戒,和香客生了一个异瞳的小鬼,是整个宝梵寺百年未曾有一的耻辱………再后来,受赖惊涛所托,他在满晴山丛林追踪数日,救下了赖惊涛的心上人,却惊讶地发现这张姣美白皙的脸庞是那么熟悉。正是那在他心中“无喜无悲,不愠不惧,思清绪静,足称教养”的暮澜。

彼时,暮澜受了诸多折磨和凌辱,都只是红着眼眶,咬碎银牙,没有落泪,却在看到他情不自禁浮现的尴尬神色的那一刻,当着他的面哭了出来………他明白她是难受,委屈,觉得叫往日熟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而感到难堪。他亦尴尬难堪到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他们没有叙旧,谁都没提曾经的相识相遇。而赖惊涛还是看出了他们二人间的不对劲,从他口中逼问出了他和慕漪涟是旧识。彼时赖惊涛虽是说不在乎慕漪涟的往事,但还是抓着他问:“佢个仔究竟系边个嘅【她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他也想问这个问题。可是当时的他也没有答案。在他看到那不过八岁的异瞳儿时,他也无法将这南陆基因明显的孩子和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人相对照。毕竟孩子还小,眉眼并没有完全长开。且在赖惊涛婚后不久,赖惊涛得到手下传来情报,立刻告知了他魏风莱的下落,他更没心思去探究慕漪涟的孩子生父是谁。在和魏风莱相见不如不见后的数年内,他为南陆的男权党派奔走发力,自然是没再产生过探究慕漪涟背后故事的心思。直到三十而立,仍难舍执念,自我拘囿。于生辰之日,他再次拜访宝梵寺,求伏譬解言教。恰于次日,他得知了宝梵寺的方丈暮合要放弃修行,还俗返世的消息。

彼时的暮合成为宝梵寺的方丈不过八年,从其年纪及其在伏法体系所位及的层次而言,可谓正在人生巅峰时。其七十六岁时便至伏觉果位,容颜不老,伏法有成,是宝梵寺自建寺以来最有慧根的弟子。据说已过一百五十岁,却始终保持着三十来岁青年的模样,气度容貌之澹然清逸,神仙见之亦自愧不如,宝梵寺上下僧人皆言其会成为这世上最年轻的觉者,甚至是伏陀。可这样令人高山仰止的伏者,却在进入觉者境界的前夕脱去了袈裟,放下了禅杖,称问心有愧,伏希惭颜,不能对自己造下的罪业视而不见,所以在晚上召集宝梵寺所有僧人,向其等告解,承认了自己在十年前就该站出来承认的事实——他和自己的弟子暮澜共犯淫戒,使其怀孕,又因堕胎为伏教最重罪业,所以又以班首职权为其掩护,叫其离寺产子。在其被所有人指责唾骂之时,没有站出和其一同承担业报。在其主动顶替所有骂名带着孩子离开后,又试图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在寺里又待了八年。种种罪行,德不配位,故而向所有人告解,向所有人忏悔………

此话一出,彼时寺里的所有僧人俱震惊无比,今时伏堂内的栗姑和赖金发亦肉颤心惊。而据覃雨描述,当年暮合告解之言落下后,寺内僧人沉默良久,随后有人因寺内出了此等丑事而暴怒,有人因信仰崩塌而痛哭,更多人为当众坦白自己的罪行的暮合而震惊。那一天晚上宝梵寺混乱至极,住僧寮房频频传来吵闹声,以至于覃雨这些住在居士寮房的外客都被惊扰,纷纷出门问询发生了何事。虽然很快宝梵寺内部便封锁了消息,严禁弟子再讨论这件事,可覃雨还是从一个哭得止不住的僧童那里听说了事情的一切,亦知晓了暮合在那晚自领了一百戒棍,坚持受完罚后再还俗离寺。而其下一步计划,就是去寻暮澜以及他们二人的孩子,无论这对母子如今身在何方,是否会原谅他,刀山火海,血池炼狱,他亦往矣。

彼时,覃雨为暮合的行为感到无比震撼。在宝梵寺拜伏求解的时候,僧人们常劝解他说“执念太深,则入魔障;放下执念,万般自在”、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则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而如今宝梵寺最年轻最有慧根的伏觉,却选择了“入魔”,选择了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越是有慧根的人越是迷情最深,所以天才远比庸才更容易堕落摧折。因为他们要花更大的代价才能回头去捡回自己错失的珍宝,而在俯身向下之时,他们从没放过自己。

他立刻从暮合的故事想到了自己和魏风莱。他在那一刻承认,自己就是因为魏风莱喜好伏学,常来宝梵寺烧香颂伏,才在南陆那么多禅寺里独独往返于宝梵。一想到自己是和其跪在同一伏像下,有看过同一处风景,闻过同一处花香,他就会觉得稍许安心和欣慰。即使,他以前还在自我欺骗着,自己只是想通过向希神祈愿来找到自己的生身父亲才频繁往来伏寺,想要假装自己并没有爱得那么卑微。可在暮合这位因轮宗禅师的“现身说法”下,他自己亲手贴在心底的封印被揭开。他想起了他们二人少时互舔伤口的爱怜,耳鬓厮磨的缠绵;想起了他们一起从军的理想,相许终身的誓言;亦想起了他们之间那场毫无情分可言的相互伤害,想起了自己在伏前百千回吟诵换来的那滴眼泪……

——在这六年时间里,他只见了他一面。便是在成贵君回家省亲的那天,隔着街头人群遥遥相望的一眼。彼时,人们在他身边津津有味地对那位备受宠爱的男妃评头论足,调笑的嘴脸与那人冰清的容颜格格不入,而他在非议之中痴痴将那被非议者遥望,半步都接近不得……

人说,在神前虔诚祷告五百遍便可换来与心爱之人的一次擦肩。而他在这二千多个日夜虔诚拜伏,却只换来了短暂的一瞥,一刹那的眼神交汇……他什么都没得到,却又再次失去了全部。

那一天,他在辇后喊魏风莱的名字,追了数条街,却只能看着那人再次被送入宫中。其一次都没回头,更没有停下,却在帷裳被风吹开的那瞬间,还了他一滴眼泪。

……所以啊,为什么哭泣?未再归来的风?

那一夜,以及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都辗转反侧,心迷梦乱。而这样的迷乱,在他闯入宝梵禁地,见到暮合受戒棍刑法的那天晚上终于化作了一场梦境——

梦里的他练完功夫一身臭汗,还大言不惭地和那人说:“以后我当将军,你当副将,你为我出谋划策,我保你安然无恙!我们无论到哪里,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