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未尽人意的降临。
拉特利耶发现自己没有合身的御寒衣物,深感处境变得艰难的自己,脸皱巴巴的,“这才十一月,这才十一月啊!”
他的手腕被缝合,血液结痂已经快一个星期,更不巧的是,被拆线后不久,咬着的亚麻毛巾还未脱口,实在是疼得厉害的他挤出几分泪来,接着就领到了连长的新任务。
居塞林的口气没几分长官命令,变得有些随意,“查茹兰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您尽管交给我来办。”
“我军要求在比法尔以北一带绘制地图,为日后的战役做准备。”
“那为什么是我们?”
“第十七团本身就探当前哨任务。”
“我……不是没学过,也就一点点地图绘制,还是从自己老师那里学来的,骗小孩玩的水平。”拉特利耶对居塞林有些提防,重要的绘图任务凭什么由他来干,而不是团部的高级技术人员去做。
“没办法,你还得谢谢大司令塞拉斯瓦,我们团部的绘图员已经埋在地里听天国之音嘞,这里很多都是乡镇老农,不识几个大字,能写字的我琢磨也就你和你身边几个伙伴,我将他们一并安排给你。”
可居塞林的口吻,拉特利耶已经吃过一次苦头,否则自己怎么在这里给国王当流血家仆,上司的命令不可违背。
“好,我听从长官命令,但愿没有祸事发生。”
连长留下一弗兰郎,摆在查茹兰特的手中,“以后叫我罗意特,你不必客气了。”
他将硬币按捺在居塞林的胸间,“这是不必给的。”
拉特利耶将莫林、普利特、卡修和比菈带走,临行之前罗意特还问他:
“你要一个鼓手干什么?”
霉叶白桃的回答很干脆:
“正因为是鼓手,才能使人蜂蛹向前。”
居塞林含着烟斗嗡嗡地说:“我头一次听过带没有鼓的鼓手向前。”
“不要小看白毛小子的力量哦。”
查茹兰特扬长而去,他记着今天是十一月九日,仅仅携带四天口粮(例如面包、少量堪比硬木碎片的咸肉干、软饼干和水壶)和五把长燧发枪,每人二十五发子弹,短步兵刀和刺刀,携带五张九嘉令大的草纸、两瓶墨水瓶、三只羽毛笔和十二张一嘉令纸。
唯一的问题是,连同他在内的五人只有三人有灰色御寒披风,拉特利耶在之前备受排挤,军需官对他的诉求基本没有回应,更不要说本身就缺乏过冬的衣物了。
至于铺地的睡垫和麻布被子,都被集中送到连处的辎重车里。离去连集合地将近两弗里路以后,他们才感到自己缺失的东西。尽管如此,外出炽热的心无阻他们一路向北的激动,他们待在连部与几十人窝在一起的时候,空气都变得馊郁咸臭,如今能够带着战友独自执行任务,就像几百年前的冒险者开拓未知的道路般激动欣喜。
只不过,当瓦德士公爵能见到司尔勒计突破一二九大关的时候,拉特利耶一行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这是在哪?”莫林疲倦之中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查茹兰特从指南针所见,已经完全偏离北边,开始由西北推进,“从昨天开始我们走了好几里路,估计是往北处走,道路却不打算让我们的计划付诸实现。”
“至少昨天我们能探到来自庞斯(Pronze)村一带的主干路线。”最后的绘图还是由比菈来校对的,所写笔画一丝不苟,还指出应当的比例尺,小路依稀记得只有两条,实际上不止这些,“要是见到之前被击溃的骠骑兵重新组织起来,我们就只有被活剐的下场,以提阿(Di?r)这一带森林茂密的地方,即便是小队骑手我们都要遭殃。”
普利特全程都保持戒备,“我想说——居塞林会不会还要用别的由头将你我都一并流放在这鬼地方,要知道上司的诡计不比宫廷谄媚的弄臣少。”
“那倒也不是不可能。”比菈的又一层忧虑浮现在众人面前。
“我特意多买了一点面粉……”卡修的关注点主要在粮食,“即便是陷害,我们也已经被套牢了,但能吃几天就是几天,活着才是胜利。”
当他们听到马蹄声靠近的时候,他们慌成一团窜到森林小道的灌木丛里躲起来,这时候听到有关于马的声音,都会引起他们的精神紧绷,不久后车轱辘的声音紧随其后,在枯叶遮住的一群面孔,目光窥伺的一寸视角能看到清晰的车痕,车上的马夫也不是军随人员,携带着一篮子的干果和水果,还有几袋粮食。
等到车的颠簸产生的各种零碎声音抛之脑后,他们才肯探出半个身子监视周围的环境,在敌境奔波,这一身制服过于引人注目,自己反倒变成老鼠,而对方任何一个人都能做猫。
干冷在午后迅速占据提阿,他们好不容易到达什茨村(Schicze),离当初比法尔有五弗里多远,倘若一直沿西南行进两三弗里,就会到达伯犹罗镇(Bor?ol),里提阿首府埃茨梅尔还很远。
拉特利耶也注意到他们的乡村基本没有防卫,只有猎人(还是偷猎者居多),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首要考虑就是心理,当地人对弗兰格亚的兵是怎样的态度,首要就是将刺刀藏匿起来,枪上膛但不要手持,而是背着,做出防御姿态。一番玩笑话之后,比菈说出自己能懂一部分的铎卢恩语,但偏向光复地区[1]的口音,尽拉哲尔亦或者罗兰斯顿地区的铎卢恩方言,仍有一定差距。
查茹兰特依稀记得好友薇若妮卡同样在罗兰斯顿出生,甚是想念,她的母亲是洛拉尔堡的铎卢人,相比之下她能教的日常用语更纯粹一些,“多怀念啊,我离开他们的日子已经有三月了,战争却是无底洞。”
天上忽落飘絮的一瞬间,整个队伍都陷入消沉,这并不是说自己的干粮已经耗尽,实在是不知道当初一股脑向前作战,沦落到自己快发霉的地步,对于刚成年的人来说,心里并不像表面坚强。
“又是一年开始下雪的时候,比往常来要早些,对自己来说不甚及时。”普利特迟迟不肯放下枪,越是到陌生的地方就越不能放下警惕,到落雪纷纷挂在帽檐白边的时候,他亦放下枪托抵在地上,“怪不得说冬季降临不利于作战,抛却冰冷本身,满地白毯带来的心理状态都是荒凉的。”
他们只得点头默认,看着落叶尚未全部埋葬的光景,蠕行在高耸至少三弗仗的桉树,两弗仗的果树旁,一连走了不少路,他们不敢走大路,而是用着不大熟悉的铎卢恩语询问偷猎者,还是能推测出一些道路的。拉特利耶问那些人对战争有什么态度的时候,他们显得很冷漠:
“你们对战争怎么看?”
“战争……那是国王的事情,除非入侵者抢我们的东西,焚烧我们的家园,不过这应该依旧是既定事实,当兵有哪个不抢的?不要祸害我们的家人这已经是上帝垂怜了。我们目不识丁,身体孱弱,拿起枪来对付敌人,国王陛下也不会为我们发钱,甚至还要绞死我们。”
查茹兰特继续追问:“那……乡镇的人呢?”
“都一样,谁都怕被抢劫,被强占家居,怕自己的闺女和妻子被侵害,怕家人流血丧命。如果被敌人,就好像打进来的弗兰格亚人,我听说他们的税比我们陛下要收少三分之一,谢天谢地,他们没有将当地焚烧掳掠殆尽,也没有抢娘们随意发泄,那么我们也就会为敌人充当瞎子。”
“好,我明白了,感谢你。”
到底是偷猎者能懂得在关键时候双目失明,拉特利耶一行人怀揣不安,到此为止表情尚未失控,岂知他还搭一句话:
“别忘记你们的良知,村庄里没有守卫。”
他们冒霜的天气居然能背冒冷汗。
拉特利耶从未想过劫掠村庄,他的伙伴就不得而知了。一行人事先也把三角帽藏匿在御寒披风里,这种傻瓜式的伪装禁不住当地居民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