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员在每次飞行时通过内部系统可以看见每一个旅客的基础信息,甚至有之前飞过的乘务员对该旅客喜好的备注和评价。这是黄莺每次飞行最重要的事。虽然当年参与案子的律师有二十多个,她不敢去惊动他们,毕竟如果他们有决定性证据,当初也不会束手无策了,现在黄莺“最重要”的人:孟敏、张宽鹤、魏宝柱。魏宝柱被判了6年,出来以后再找肯定不好找了,一定要在他出来之前把能找到人先找到。每晚临睡、每天早起,黄莺都会在心里念叨一遍她的名单:孟敏、张宽鹤、魏宝柱,还有那个被杜冰发现的人。
张宽鹤很快有了眉目,他是一个煤矿老板,应该有很多钱。当年爸爸从事的是电缆生意,跟一个做煤矿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张宽鹤为什么要杀害杜冰?张宽鹤是否认识孟敏?一个又一个疑问难住了黄莺,孟敏更是杳无踪迹。冬去春来,黄莺飞了两年多了,索幸她的细心和周到让她的飞行工作异常顺利,她居然从一个个陌生的旅客身上体会到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温暖与关怀:会有阿姨把她叫到身边问她吃过饭没有,给她塞一些自己的吃的;会有老奶奶下机时感激的握住黄莺的手;会有无人陪的小旅客叠千纸鹤送给黄莺;会有从国外回来许久未踏上故土的华侨跟她感叹自己的周生遭遇、故土难离;还有为了感谢黄莺非送她巧克力的外国友人。。。她曾幻想,如果就这样平凡的过一辈子呢?。。。可她每到一个城市都忍不住走街串巷的打听着姓孟的,甚至加入了一些奇怪的群体、参加了两次“孟氏商会”,因为与会的都是孟姓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黄莺被人发现不姓孟,还被误以为是到处钻营的“捞女”,被人谩骂嘲讽。被无知的人嘲笑误解,黄莺已经麻木了,并没有太多在意,只是继续不断寻找着看起来愈加渺茫的目标。
忙碌紧凑的排班、日夜不休的忙碌,有时一觉醒来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是为什么飞的了,如果再找不到,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呢?是辞职,去卧底在张宽鹤身边寻找线索吗?正发着水走神呢,一个坐在36C过道的男人实实在在地怼了一下黄莺的屁股,黄莺感觉被冒犯到了,迅速低头看一下这个男人,男人故作深沉的没有说话扬起下巴对准了前排旅客的靠背,黄莺立马明白,跟前排的旅客沟通了一下帮他把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方便这个黄黑肤色、锅盔脸的猥琐男人调整小桌板用餐,黄莺还是忍不住低头笑着在他耳边小声说:“先生,您下次需要帮忙可以按头顶的呼唤铃或者直接叫我们,不要用手。。。”黄莺的话很温柔客气,男人却瞬间爆发非常反差的声音大声呵斥起来,“谁摸你屁股了?!”
这突如其来的反常反倒让黄莺吓了一跳,因为以她常年飞行时遇见的形形色色的旅客来看,如果旅客有无心失礼的情况,只要好心提示一下,旅客都会很不好意思的赶紧纠正。黄莺看他倒是嚎叫起来,理直气壮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被胆小的空姐“惯坏”了,他以为黄莺会被他吓得跪在地上道歉呢,没想到黄莺也大声回了回去:“你!先生请你不要碰我的屁股!我感觉被冒犯到了。”说完黄莺就推着餐车走了,只剩周围旅客一脸惊讶,那个男人还在骂骂咧咧。黄莺回到后厨房回想了一下,这个36C在地面起飞之前,黄莺站在过道做安全演示时,就注意到了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当时并未在意,因为每天盯着漂亮空姐看的旅客太多了。。。现在一回想,黄莺更怀疑他是“早有预谋”,心里不由一阵恶心。接下来发餐,黄莺刻意避开了他、让另一个女孩给他发的餐,没想到往回推餐车时,这男人故意把脚伸出了过道挡住餐车,另一个女孩劝他收回去,他也不听,不回应,黄莺看他这样,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想飞了,警告了男人一次,看他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还是挑衅着看着黄莺,黄莺直接推着餐车从他脚上压了过去。她知道一个空餐车压不断他的脚,当然男人一看是来真的,压到第一颗脚趾时立马怂了把脚收了回去。骂骂咧咧吵着要投诉,任凭周围人的目光再次一脸讶异的看着他。干完活黄莺去头等舱把刚刚发生的事跟乘务长汇报了一遍,她知道自己后面拉餐车的事也理亏了,当时脑子气的也不转了,冷静下来一想,他伸出脚时就该不干活了,直接落挑子去找乘务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害者却变成一半理亏的“不完美受害人”。与其之后真让他倒打一耙瞎投诉,不如自己先去跟乘务长说清楚。结果更没想到的是,她回去厨房后,趴在帘子后面看见乘务长走到那个旅客面前跪了下去,一直在道歉安抚他。。。。。。以前培训时就听老师说过,这行遇见性骚扰的几率比较高,留住周围的旅客作证人,叫上安全员录好监控,落地时联系好警察,再嚣张的人,看见警察一上来,一秒一个怂包。黄莺一直想着不能麻烦周围的旅客,一旦作证人,必然要浪费许多不必要的时间,能自己解决的尽量靠自己解决掉,没想到自己一时意气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落地后,乘务长开讲评会还在跟大家说:“幸亏自己摆平了这件麻烦,不然大家都得跟着被调查,这个36C当时还不屑的说自己想嫖去澳门找温柔妹妹不好吗?自己又不差那个钱。。。”黄莺低着头,默不作声。大家各有所思、面面相觑、表情各异。回去的路上,黄莺摇下车窗,任凭路上徘徊的风冲击着自己的脸,她感觉无比疲惫,外面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全都与自己无关。如果人能自己选择该多好,看似一生都是黄莺在自己做的选择,可她却也别无选择,好像背后总有双强有力的手一直推着她,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推进了无尽深渊。就连哭泣,都不会有人心疼的帮她擦擦眼泪,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因何而出,有几层意思、几个原由,她只是任它们迎着风这样流着。
一个月后飞新西兰,黄莺已经麻木的服务到航班快落地,她还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一直在追随着她,主任乘务长把她叫到头等舱厨房,跟她说有个旅客给她写了个表扬信,然后把一张纸递给了黄莺。黄莺打开看了看,是在夸她主动给他身边的孕妇提供毛毯枕头,还贴心的多照顾那个孕妇、给她很多方便。。。奇怪,旅客一般都是因为乘务员对他本人好,感动得写表扬信,她和乘务长也都是第一次遇见,一个旅客因为乘务员对他身边的旅客好,写表扬信的,不管怎样黄莺还是很感激,跟乘务长要了个头等舱的蓝莓汁顺着旅客座位找了过去。
他?是他?!黄莺看见这个男人时,不可置信。因为今天飞的是宽体机,双通道,旅客很多,黄莺除了特殊照顾他过道边上的孕妇,一直在另一个通道工作,根本没注意过他。他见黄莺惊讶的表情,好像并不意外,因为他意味深长的笑,黄莺更加有几分确信,是他,两人相视而笑。第一次见他时,他的伤心沮丧让人没法好好欣赏他那有气质、有气势的五官,今天的他眉毛舒展平缓,下面是一双长而坚毅、炯炯有神的眼睛,宽耸挺立的鼻子,宽长的嘴。。。很像那个企业家李彦宏,气定神闲中略带着一丝局促的面对着黄莺的到来,这反差感让黄莺又低头看了看表扬信落款留下的旅客信息:刘发建,还有他的微信号。
“刘先生,谢谢您的表扬信,这是我的心意,请收下我的感谢。”
刘发建看着黄莺胸前正对着他的名牌:“黄莺,你还记得我吗?”他接过黄莺手里的蓝莓汁,无意碰到了下黄莺的指尖。他的声音浑厚磁性,非常好听。
“我记得您,您。。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他微笑轻点了下头:“我后来出差再去那个机场贵宾厅时,打听过你,本想好好谢谢你,他们说你本来就是预备乘务员,已经去飞了。”
黄莺听完很惊讶,感激的笑了笑,不觉间,两人也分不清该谁感谢谁了:“嗯。。。真高兴能再次遇见您,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按呼唤铃叫我。”毕竟快落地了,黄莺不能一直在这跟他聊,说完两人相视而笑,黄莺又忙着去她负责的通道安检去了。
最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客舱灯光熄灭,等着飞机下降、着陆,黄莺看了看窗外漂亮的雪山,没想到那么久前遇见的人能有一天再次遇见,那时的她都是慌张,没有仔细端详过他,如今如梦幻的重逢,才算勉强看清他的脸,一张她飞的多了总结出来的有钱人气质的脸。是呀,她在机场表现的再好也不过芸芸众生、算不得惊鸿一瞥,这么长时间过去能让他打听时让地服的工作人员“恢复记忆”的不过是他尊贵的贵宾身份,而不是用心工作的黄莺。。。也不知他后来有没有吃掉她的三明治,亦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遇见牵挂他的蝴蝶。
落地后旅客一个个站起来挤满了客舱过道,等人下机下的稀稀疏疏了,站在机尾厨房门前的黄莺远远看见刘发建正回头看她,她轻抬起胳膊笑着冲他摆摆手,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背着书包走出去了。黄莺望着他,这些年他过的怎么样呢?他本应是头等舱的客人吧?
到了酒店,跟黄莺分到一个房间的乘务员倒头就睡,黄莺拿着他的表扬信,看见最下面的微信号码发呆。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搜了搜:沙漠中一辆孤独的车,是他的头像;林深时见鹿是他的封面;他的签名是:蝴蝶飞走了。黄莺差点出了神,手抖点了添加朋友,还好她控制住了,她没有,赶紧关了手机睡觉了。老师培训时说过,乘务员对于旅客不过是摆渡的船夫,积的是一份摆渡者的德,其实真正的飞行中,并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多旅客来要了电话,然后和乘务员共结良缘的浪漫美事。黄莺只有在刚飞时遇见过一次,那个老男人笑起来太像爸爸了,透过飞机小窗户的阳光打在他侧脸上,黄莺好像看到了爸爸老了的模样,她对他多加照顾和真心的微笑,却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因他尊贵的VIP金卡身份招来的蜜蜂,下飞机时就跟黄莺要电话,黄莺给了,然后就要约黄莺吃饭、送她礼物。。。黄莺知道他是有家庭却还不怀好意的,全部拒绝,然后把他拉黑了。她知道他误会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对人好是要讲分寸的。那个人不是她的爸爸,她的爸爸没有机会像他一样慢慢变老、任头发变白、一世行路千里、拉着女儿的手同游人间了。。。。。。
再醒来时,临床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肯定去酒店食堂吃饭了,黄莺也去了酒店餐厅,第二天又在酒店餐厅吃了三顿,到了第三天黄莺不想再在酒店吃了,穿上衣服往酒店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便利店旁边有颗很大的花树,上面开满白花,这个季节散落一地,黄莺飞新西兰飞的不多,但每次来都能遇见这美景,她没心情在异国他乡玩,她的钱是用在国内“走街串巷的”,所以对于她来说,新西兰这棵树就代表着新西兰欢迎着她的美景,虽然她也从来没去探寻过这棵树上美丽的白花叫什么名字。
这时有人从便利店出来了,是他。他笑着,看着树下的她,黄莺也笑了,“刘先生,怎么这么巧?”
“哪里来的这么巧,我看你明明有我的微信号也不联系我,只好在这等一等。”
黄莺脸红了,笑了笑:“我没注意。。。你在这等多久了?”
“我就怕你不联系我,下机时特意问了乘务长你们驻外的酒店。这几天有空时就来这转一转。”
黄莺不可置信,对她试探、表达好感的男人很多,但从来没有人在她身上如此用心过。“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两人正笑着,黄莺的肚子咕咕响了,黄莺不好意思的问:“你吃过了吗?这个便利店的热狗很好吃。”
“我吃过了。”刘发建温柔一笑,陪着黄莺又走进了便利店。
“我请你吃点好的吧?”
“没关系,等回国你再请我吃火锅。”
“你喜欢吃火锅?”
黄莺笑了笑,点着头。谢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热热的可可和热狗,两个人又走了出去。
“在这里冰凉的空气中吃上这个热狗配热可可简直是神仙享受。”黄莺边说边满足的抿了口热可可介绍着。
“你上次做的那个三明治我吃了,很好吃,看来你是个会吃的人。”
“我品味不错吧,怎么也算吃过全国美食的人了。”俩人从店里面出来后漫无目的的走着,看见不远处有个教堂,教堂后面是雪山。
“来来来各位旅客请看,现在出现在您面前的雪山就是著名好莱坞影片《指环王》的取景地,恶龙即将苏醒~”黄莺自己也不知为啥,看见刘发建自己的细胞们就活跃了起来,脑子里蹦出这样的“火花”,装成导游模样一本正经的介绍起来。
刘发建听的也认真起来:“真的吗?”
“哈哈哈,逗你的,我看网上说那个取景地是库克山,离我们这还有一段距离。”回头取笑傻乎乎就信了的刘发建,正看见的是他跟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举手投足的样子,眼底尽是温柔如水、脸上尽是由嘴角泛起的涟漪,他的脸颊上有跟黄莺一样的似酒窝又非酒窝的涟漪,他任由路边的白花瓣飘落他周身,所有的欢欣随着微风漫天飞舞着。。。。。。
此刻的南半球正是春天,满地的落花,随处无意间走着可成花瓣地毯,妆点着四处可见的去雪山的路、入镜湖的路,两人一起踏着花瓣走进了教堂。里面空无一人,“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进去教堂呢。你说我能跟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许个愿吗?”
黄莺对着耶稣说着,刘发建还以为黄莺要跟自己许愿,全然忘记了严格来说这已经是两人第三次见面了。“你有什么愿望?”
黄莺闭上眼默念了一句话,然后后半句提高声音说到:“镇收邪祟,荡尽魑魅!”边说边用手指比着剑的样子迅速扫到刘发建的脖子前。
刘发建看着她调皮的手指触碰到自己脖子的样子,心漏跳了半拍,被她逗笑着说:“哪个女孩会在教堂里许这样的愿望?”
“嘿嘿,来自王者峡谷的正义感。”
刘发建忍不住弹了一下黄莺的额头:“你还是个电竞少女啊?”
黄莺有点害羞,看了看时间:“我该回去了,一会就要集合飞回去了。”
“嗯,我送你回去。”
“你还是跟我同一个航班吗?”
“不是,我这还有点工作没有交接完,我送你回酒店。”
很快就到了便利店旁的树下,再走几步就是酒店了,“谢谢你,快回去吧。”黄莺一向不好意思麻烦人。
“加我微信,就现在。”刘发建怕黄莺回去就又把他忘了,拿出手机的二维码。
黄莺也笑嘻嘻的乖乖听着话:“那等你回去请我吃火锅。”
刘发建温柔的笑着点点头,身子靠过来,脸也近的能听见他的呼吸一般,他抬起手轻轻从黄莺发丝上摘下了一片白色花瓣,好似有什么勾着他深吸了口气,闻到了黄莺乌黑的长发中传来的阵阵迷香,如此近的距离拉着他更进一步侧过头想要去亲黄莺的脸颊。黄莺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吓到了,像只受惊的小鹿,立马躲开了,“我要走啦。”
刘发建眼神透过了一瞬的不舍,笑了笑,冲黄莺摆了摆手。黄莺小跑了几步到酒店门口,回头看见刘发建在不远处目送着她,也笑着摆了摆手,进去了。
回去后的几天,黄莺闲下来就忍不住想他,甚至在天上飞时,也会回想着俩人并不多的交集。原来一见钟情是这样子的感觉,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联系他、想了解他、想努力记住两个人每一秒在一起发生的事情、见到他自己的大脑会不受控制的活跃起来、还想要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开始重新注册了微博账号,想要努力记录起一切,这些她暗淡的人生中唯一闪亮的一切。
直到她从新西兰回来的第四天,她收到了他的信息,第五天他们终于再见了,为了不让对方感觉自己打扮的太刻意,黄莺只穿了一身休闲普通的长衣长裤。刘发建倒像是刻意打扮的,穿的像上班一样:白衬衫、褐色休闲裤。
“今天先不吃火锅,我带你吃点别的。”见到黄莺,他忍不住咧开嘴角。
黄莺甜蜜的笑着应道:“好”。
刘发建把她带到了一个高档小区楼下的餐厅,给她介绍着:“楼上的小区是全市最贵的楼王了,我就住旁边,这家茶点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黄莺期待着,可真等茶点上来了,好像都一般般,唯独黄莺选的那个汤很鲜甜,她让刘发建也试一下她的,看刘发建不介意,她也试了一下他的汤,“果然还是我选的这个更好喝。”
“你喜欢就好,我朋友都叫我发哥,你以后也这么叫我吧。”
吃完了刘发建说他昨晚没睡好,有些头晕,想让黄莺送他回去,黄莺本想拒绝,可是刘发建再三装着可怜,她心里的感觉在催着黄莺答应他。说是送他,其实还是刘发建开着车回去的,黄莺想着安顿好他自己就走。他家住在八楼,没想到刘发建进门刚坐下就拉住黄莺的手。给黄莺吓了一跳,赶紧甩开了,刘发建也发现自己心急了,
“黄莺,别走,陪陪我。”
“那你别动手动脚的啊。”
“嗯。”
“你会弹吉他吗?”黄莺看见了地上的吉他和架子上摊开的琴谱。
“很久没弹了。”
“能给我弹一首吗?我想听。”黄莺期待着看向刘发建。
刘发建走到吉他旁边的窗台上,坐在飘窗上弹起了《We are one》,不知弹了多久,黄莺走过来与他并排坐在飘窗的另一侧,靠着墙角,跟着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