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老爷子极端不服气的样子,我一边安慰一边说:“老爷子,这不是说父母供吃供喝错了。供吃供喝这件事吧,父母绝对没有错。不过呢,咱们想想,管一个孩子不仅仅是吃喝的事情。管一个孩子那多累啊!”一听这个话,老爷子的脸上立马回春了。我接着说:“我们那里,城市里面养猫养狗,要给猫狗提供专用猫狗粮,还要伺候‘猫主子’、‘狗主子’洗澡梳毛儿打防疫针。等到冬天冷了,还要给这些‘主子们’做几件小衣服。就算在农村,院子里也是要垒个狗窝的。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父母不能拿供吃供喝,来要求孩子们孝顺。毕竟您老人家就算喂条田园犬,不也是要丢个馒头啥的?所以,这个供吃、供喝,不能成为父母对孩子的依仗,这其实不过是父母的义务……”听到这里,老爷子的脸上,立马又晴转阴了。
“PUA!”我说了个新名词儿。“PUA是我们那里的说法儿,也叫精神控制。父母对孩子的心态,往往存在这种精神控制。一个孩子刚出生,就吃了他娘一口奶,在父母的眼里,这个恩情,一辈子就还不了了。更有甚者,孩子只要一出生,就算欠下了一辈子还不完的债。当父母如果对孩子一直强调‘你欠我们的’债务问题,这就是一种精神控制,进而由孩子的亏欠感,达到自己的予取予求。这不是什么慈爱,这就是自私自立。再说了,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如果只是债务关系的话,那就不能讲什么感情了。欠债还钱,这种事儿和感情离得可就远了。父母如果总觉得孩子是欠自己的,那就别提自己是什么父母,那不就是个债主子吗?”老人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我接着说:“古代的孔融,曾与好友祢衡议论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所以,孩子一出生,不好就认为他欠了自己一辈子的债。古语说: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父母和子女之间,最佳的是养,但这个养并不是养狗、养猫的那种养。就人来说,‘养不教、父之过”,所以对子女来说,父母生他们是缘分,提供吃喝是义务,悉心教育才是恩情。”老人脸色好像是缓了缓,有一点思索的意思了。
“难道……一直以来,是我们错了?”老人犹犹豫豫的说。尊古老人双手一竖大拇哥:“哎呀,我就说还是老人家明理!对子女来说,父母能反思自己的错误,就是伟大的父母了。”尊古老人顿了顿,说:“其实你们两个村儿,说的是一套完整的理论。你们把一套完整的理论分成了两个极端。父慈和子孝都具足,家庭才会和睦,幸福才能久长。只要求子孝,容易把儿女们直接坑死;只要求父慈,容易溺爱。溺爱的危害那更大,‘惯子如杀子’,最终害的还是自己孩子。如现在这样,父母去埋怨子女不够孝,子女去埋怨父母不够慈,矛盾丛生,针尖儿对上了麦芒,本是亲人,却相打相杀,敌对成了仇敌。这不是没由来吗?不如,你们两村儿合一村儿?父母对自己要求慈爱,子女对自己要求孝养,把对外指责变成自我要求,父慈子孝指日可待啊!那生活不就一片祥和了?”尊古老人说到这里,人群中有几个年长的,开始频频点头。
两个村的村长,带着几个看似为主的人,各围在一旁悉悉索索的低声说了好一会儿话。尊古老人看这冲突有所缓和了,他趁热打铁招呼两边儿的人说:“你们都一家人,哪有什么揭不过去事儿啊?大家坐到一起,吃顿饭,喝顿酒。席上多做自我批判,不要去诘责对方,这第一步不就走出去了?”两方的村长又单独在一边儿,互相说了一会儿话。“贵父村”的村长宣布:“我们两个村儿本是一家人,因理念偏差一分为二,以至于争执了近百年。现在我们反求诸己,实在也是不应该。作为一家人,我们两村决定合村并族。以后我们的主张,不是父慈,不是子孝,而是父慈子孝!因此,族中决定,明日聚会,所有族中,上至九十九,下至不会走,全部参加……”
随后,村长约请我们一起参加他们的“合族宴”。第二天,两个村子这顿酒,从早上喝到了下午,尊古老人自然被奉为了贵宾。可这老人也真能喝酒,村民连番敬酒,几轮儿下来,他竟然面不改色,身不摇晃。喝到下午,合村并族后的老族长还安排了一个特别的节目。他们请尊古老人和他们族人一起,在两个村子相邻的桥边,种下了两株月桂树。族长告诉我们,两个村子也正式改名了。桥东边儿叫“东双桂村”,桥西边儿叫“西双桂村”,合称“双桂村”。族长热情的请尊古老人题个村名儿,尊古老人也不矫情,提起大笔,沾满浓墨,留下了三个圆润饱满的大字——“双桂村”。
我们在双桂村歇息了一晚,晚间尊古老人问族长,他们村子向哪里缴税。族长说:“向星墩城缴税。过了西南边的大山,就出了星墩城的地盘儿了。那边是茆门城的地盘儿了。”尊古老人又问了问税收情况。老族长叹了口气:“太重了!说是横征暴敛、敲骨吸髓,也不为过。若不是族里祖上留了一些财产,早就无法应付了。”他告诉尊古老人:“这一次能合村并族,也不仅仅是听了几位的说辞。更重要的一点,赋税如此之重,两个村子无法和平相处,日日争斗不息,可能再没个几年,无论男女老幼都要拄根讨饭棍儿,捧个碗,要饭去了……”
第二日一早,尊古老人写好一封信,送给族长。告诉他,如果有十分紧急的事,可以拿着这封信去覆钵山求援。从双桂村出来,一行人仍是沿着山道往西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