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欢促的短笛声从一个古老的盒子中飘了有一阵子，重复，循环，似乎永无止境，不过，最后还是随着一声抽搐，失去了声音。老约翰微笑着，他小心翼翼的扭动着那个小圆圈，生怕自己力道过大，弄坏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古董”。他望着夕阳，正如他的生命，也会在这抽搐之中慢慢暗淡，而死神亦或是上帝正微笑着将他的“旋钮”关闭。

“约翰先生，艾比小姐来探望您了，是否需要整理一下？”

问话的是一位标致性感的女护士，她的身材比例仿佛是美神亲自按揉一般捏出来的，紫罗兰色的眼眸闪动的频率也是那么的优雅，老约翰将微笑提了提，满脸收不住的慈祥。

“啊！艾比来啦，这孩子，还是……”

大限之人，心自有数，不过老约翰也知道，反正都要死了，贪心一些，再多看一眼可爱的孙女又有何妨呢？

没等他思想做足准备，一位少女猛地扎了进来，栗色报童帽下面是绿色短发胡乱包裹着的脸。

“艾比小姐！你这样会……”

“SG-31第三协议，模拟人格暂停，切换生命防卫待机。”

少女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待那紫罗兰的眼眸黯淡无神，少女尽量往巧克力色的病榻旁贴了贴。老约翰的笑容僵了一会儿，眼神锐利，随后又恢复了和蔼。

“了不起啊，小画家，这家医院的暗门至少是Th3军用级的，你真的不打算和安其罗一起研究那个课题吗？”

少女没有表情，将眼神从巧克力味的铺盖中移开

“老东西……不，约翰·罗格菲塔，我把这医院140多年的陈年烂谷子数据翻了个底朝天，你只剩下17小时了，用来和我说这个？课题？”

面对日薄西山的老者，少女一往沉静的表情紧绷的有些牵强，毕竟，在她面前仰卧的，是养育了她们兄妹二十年的亲爷爷。一幕幕的朝阳日落，几乎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从脑髓的深处涌出她的眼眶。

“艾比，五个世纪了，人类早在一个世纪前就解决了寿命的终点，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仍然选择死去吗？”

“又来了，可能是因为巧克力派吃腻了吧？”

老约翰噗嗤一乐，他打量着艾比，某些特殊的时刻，这个的蓬乱的小姑娘，真的可爱。

“唯一被全世界否定，但又被事实接受的……”

“灵魂磨损。”

“灵魂磨损！”

爷孙俩异口同声，艾比将视线钉在了老约翰的脸上，或许是对灵魂一词产生了什么质疑，努力想在他充满褶皱的面庞上寻找些灵魂正在飘散的痕迹。她眯起眼，看向手上的掌纹，早已不像儿时一般细腻。

“这就是你拒绝接受意识移植的理由？唉……我是怎么了？蠢到和你来争论这个。”

“要变天了，艾比，出去写生的时候，记得多加件衣服吧，还有啊，要好好吃饭。”

老人把头扭向窗外望着那人工培育的古老品种花卉，有些杂交基因扦插的他甚至叫不上名字。

“适当的保持饥饿和寒冷有助于抗衰基因的活性提升，算了老东西，你想死没人拦着你，我得回去看看安其罗，他已经六天没有接我的通讯了。”

老约翰微微一笑，回过头向艾比挥了挥手。艾比没办法理解，她擦掉眼角的泪水，也许她心中也曾掂量过，自己躺在那个床铺上的时候，也许也可以笑的那么轻松，不过至少床铺绝不会是巧克力色。

“SG-31，恢复上线。”

她转身离去，房间再次陷入沉寂。

“约翰先生，以下是艾比小姐的留言，我被要求强制转述……”

“老东西，我知道你心里最惦记的还是你那个疯癫的孙子，我来见你最后一面，也许没能让你安心瞑目真是对不起了，安其罗的研究好像即将步入尾声了，但又好像是陷入了一个瓶颈，最近他开始捣鼓他那个老作品了，说实话我很担心，你可能不知道那东西的能耐，除非你真的知道他有多疯，那东西的核心，他把两个不稳定的幽-201量子核固键叠加，缺少了3个电子的不稳定态差值乘算达到了9个，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解释，而那东西，被他设计成人形，而且……是个女性人形，明显不是给他自己用的，当然他也还没疯到把我宰了塞进去。导致他这样，我觉得大概率应该是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故事，基因筛选、罗格菲塔的养子。所以说，有些秘密，你真应该抱着一起进棺材。明天是“云脑计划”的大剪彩，还有那个盗窃安其罗的废案资料开发的幽元素能转化引擎的发布会。你大概率是看不到了，不过你可以欣慰，安其罗的那个核心……大概要领先他们至少三百年，好了，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下午还有个画展……再见，老约翰。再见，爷爷。”

老约翰向紫罗兰要了一张纸，左一圈又一圈的画了起来，这位有着五十年经验的能源工程局首席导师，在生命之花凋零的终点以那个理论的角度再次重合了差值达到9的幽-201元素放射谱对比，他的手一阵抽搐，笔尖停在了最后的一个等号后面。

“安其罗，你想……创造神吗？”

钟声响起，唱诗班没有滞留太久，而本应出席正正当当的安其罗却坐着轮椅，被艾比推入了礼堂，四下议论纷纷，声音几乎小到沉默一般，而安其罗的轮椅上的集音装置，早就把这几人说的话，列出了个文本。

“你看，这疯小子又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了，腿都搞残了。”

“唉……可惜罗格菲塔家的血脉了，终究是个收养的野人，我记得他父辈的血脉好像是因为有军功勉强上了大方舟吧？”

“一点礼节教养都没有，穿成这个模样，搞得像快要给他开追悼会一样。”

安其罗像划掉晨起广告一样将文本一键清除，回到了眼前的模拟运算中，那最后的一串DNA他怎么也摸不到头绪，明明已经是接近那个最终答案了，明明公式上的结构已经补全，但他总觉得应该是差了一大半。

司仪的悼念结束，面对几位熟人的礼仪劝导，艾比这边忙为安其罗解释，毕竟，昨日画展回家，安其罗几乎是快瘫痪的，地上是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的试管、打碎的水杯，还有散乱的图纸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培养基，血糖浓度1.9mmol/L，那已经不是活人应该有的数值了，注射了70比浓度的葡萄糖后，她气冲冲的甩下画包，去化验室化验了那试管和培养基里的东西，结果是吓了她一跳。为了不间断的研究最后一个公式的补全，安其罗借助彭德粒子的性质和一小段人造DNA培养了一批纳米生物用来代替脑髓的血液自净从而达到不需要睡眠的状态，但是这个纳米生物对糖类消耗极大，又缺少实体数据支持。何况他本人一直有定时定量补糖的习惯，这个习惯最终导致他本人被自己创造的新玩意给透支了。直到艾比蹲在他面前，他还依旧清醒着求她帮忙。

“抱歉，罗威纳叔叔，哥哥昨天身体突发癫痫，礼服的面料绒毛会导致他脑电失衡，呕吐抽搐，所以只能穿睡衣。”

名为罗威纳的男人尴尬一笑，很快又做出心疼的表情，他小声感叹。

“哎……多好的姑娘啊，伊利斯戴尔能源大学高材生，被迫在家照顾一个疯不疯傻不傻的小子。艾比！我认识一家不错的托福机构，如果你有深造的想法，随时联系我。能源局这边发布会还有三小时了，一会儿这边的团队，估计都会去参加，老约翰是幽元素新合成模式的发明者，也是宗师，真可惜他看不见时代的进步了。”

艾比脸上陪着微笑，装出感激的样子，她很熟悉这个叫罗威纳的男人，老约翰在任时的第二助理，本质上并不坏，不过实在是没什么实力，一心追求名誉和地位，跟着大家跑项目得了成果混署名的可怜家伙罢了，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操作在当今也是吃得开。而另一边的“劝导”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哟，这不是灵魂小子么？怎么坐上轮椅了？距离发布会还有三个小时了，马上，幽元素能转化引擎就会问世，等世界政府授权代码，对这轮椅小子的指控就会正式合法，你就可以自由啦，我觉得，费斯特监狱照顾他会照顾的更好。”

艾比的脸一沉，面前的男人，名为利森，是能源局最年轻的执行官。五年前盗走安其罗留在垃圾桶里未烧尽的幽-201研发手稿，凭借着财力与家族技术，开发出了幽元素转能引擎。但其一直对此事有很大的忌惮，想尽了一切手段，企图将安其罗打入万劫不复。艾比挺直了腰杆，扬起了头，扶正了安其罗的轮椅。

“我不知道从一个捡起别人吃剩的馒头向全世界炫耀此珍馐美味的叫花子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你！”

剑拔弩张之际，轮椅上的人忽然尖叫起来，把全场的悼者都吓了一跳，那样子有些滑稽，又令人感觉恐怖。

“啊！！啊！！！啊……嗯？哈哈哈哈，这样！原来是少了这个，洞！是洞！空的！空洞！！好黑的！满的空洞！”

艾比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安其罗在那里算出了什么，反正当下的场合是绝对不适合他在这里发癫的，她连忙向周围的人示意开出路来，推走了安其罗。会场上一阵唏嘘，有的人在惋惜，有的人在唾弃，更有的人在虚伪的怜悯。而安其罗的脑中却死死的记下了那个公式最后的一串DNA表达的关联要素。

艾比没有登记，驾驶着一辆小型空浮干脆停靠在了低空港，她停下了车，回首给了不断念叨的安其罗一记耳光。

“死鬼，别发癫了，你算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