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1 / 2)34街鼠首页

“我的身体中有两个我,我既是凡间的我也是对岸的我。我既是老鼠也是人,我的心脏既是玻璃也是灵魂。当我在洞中时,我是鼠群的神,当我离开洞时,老鼠的灵魂将重新占据我的身体。”

“鼠王是我的父亲,鼠后是我的母亲,他们擦拭我的毛皮,抚摸我木枝做成的皮。当我出生的时候,鼠王为我建立我的王座,鼠后为我歌颂摇篮曲。洞是我的王国,我拥有洞中的一切。鼠群说:不要离开洞啊,离开了洞你将堕落回鼠,在这洞中你将是神。我的身体中有两个我,他们共享我,当我听见这些话语时,我体内的那鼠钻回了我玻璃制成的心脏中,他说:不要让我复苏,不要让我复苏,若你离开洞,我将复苏。”

———《34街鼠》,P27,佚名

当我穿过后裔公寓金碧辉煌的走廊,来到那两扇硕大的玻璃门时,医生已经在那边等我。

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飞速驶过的汽车,没载到乘客的黄色出租车在街上来来回回地兜圈,当他们在红灯前停下来的时候,我好像能透过窗户看见司机忧愁的脸。

“我知道你会来。”看见我向她走去,医生将手背在身后,抓着一个白色的小挎包。

“没办法,我室友想找我去吃快餐,我已经吃腻了。”我如实说道。

“你怎么肯定我就不会找你去吃快餐?”她向前走了几步,嘴上挂着和善的笑。

“你看上去不像是准备沾油污的样子。”我撇了一眼她身上穿的衣服,此时她正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看上去既像礼服也像西装,宽松的布料遮住了她腰部以下的部分,让我没办法分辨那是裙子还是裤子,不过我至少能知道那套衣服并不便宜。

她点点头,我注意到她头部右侧的一束头发上扎着一个用白色丝带编成的头饰,很奇特,不过也有种打破常规的美。

“你刚才是怎么消失的,要先解释一下吗?”我问出了那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如果我现在得不到答案的话,我觉得自己今天会浪费整个晚上来猜测各种可能性。

“你说下午吗?用走的啊,我还跟你说再见了。”她很奇怪地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

“啊?明明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我有些惊诧地反问她道。

“是啊,我顺着走廊就走了,你问这个干嘛?”她那双无辜的眼睛瞪着我,看得我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一旁地面上的缝隙。

“没什么,我可能神经衰弱。”我随便回答了一句。的确,她说的是一个最有可能的解释,大概是因为走廊里的灯光太昏暗让我没看见她。我尽量想给这件事找一个科学的解释,毕竟今天发生的很多事都显得很古怪,关于那个奇怪的门卫和突然消失的医生都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你不是神经衰弱,你心里藏着事,我看得出来。”她打量了我一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哦对,你是医生……”我突然想起她的职业,感觉自己有点班门弄斧。她侧过身子,忽然用一种犀利的眼神看进我的瞳孔里,突然让我感觉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我赶紧将眼神移开,担心被她看穿更多的东西,有一瞬间我居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有些恐怖。

“啊,你要回避我的话,那我不问了。”她有些生气地看着我,我不清楚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故意装的,只好给她道个歉,装作若无其事地顾左右而言他:“那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相信我的感觉。”她脸上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下来,我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这样瞬间的表情控制的,也许长久以来对着病患谈论生死大事已经让她成了一名优秀的演员,不像我这样感性,将所有感情都溢于言表。

和医生在一起的一个晚上让我感到很充实,她带我去了一家非洲餐馆,古朴的部落风格餐桌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有些诡异,墙上挂着的古怪面不知为何让我联想到我梦中那只抱着烂木棍的老鼠。菜单上用法语写着一大堆我看不懂的菜名,但医生在点菜时很贴心的给我点了一道她认为很好吃的菜,让我省去了不少尴尬。

穿着一身奇怪礼服的服务员将我们的菜端了上来,盘中放着各种打成糊的豆子,蔬菜和肉泥,一旁配着的是一碟堆的很高,不满了洞的软饼。我试着用软饼将菜卷起来吃,除了酸涩的口感与咸味的菜之间的不协调口味之外,菜里的红油顺着软饼上密密麻麻的小洞流到我的手上,很快就沾满了我的整个手臂,让我不得不尴尬地一次一次跑去洗手间洗手。

医生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席间我们聊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让我很惊讶的是,她几乎和我有一模一样的爱好,我们喜欢同样的电影,同样的音乐,甚至连喜欢什么样的天气都完全一样。我对她本来就浓重的好奇心进一步加深了,尽管她依然没有对我透露任何个人信息,但我几乎已经能猜出来她的价值观和所有的爱好,完全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我。

我们从餐厅里走出来的时候还不算太晚,虽然她曾经说过这顿饭要我买单,但最后她却在服务员准备接走我信用卡的时候也把自己的递了上去。室外一片黑暗的天上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我想也许城市上空的雾气依旧在黑暗中潜伏着,遮蔽了星星和月亮微弱的光。街上的车一点都没少,一盏盏亮起的远光灯闪的我眼睛很痛,四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中正照射出耀眼的光,让街上那几盏几乎不亮的路灯显得非常多余。

医生理了一下自己柔顺的头发,从那个白色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口气清新剂往嘴里喷了两下。我突然意识到从我第一次看见她开始她就从来不化妆,但她的脸白的像是涂了一大堆纯白色的粉底一样,那双眼睛映射着城市夜晚中的各种光亮,显得非常好看,她的嘴唇散发着一种不自然的红色,但我很肯定此时她肯定没涂口红。

“你去过那条河边吗?”她问我,此时她正直直地看着道路对面的一盏路灯。

“什么河?”我问她。

“贯穿新丘市的那条河,对于外人来说它有很多名字,但对我们来说,因为那条河上经常飘着凶杀案的尸体,我们一般叫它死河。”

我摇摇头,看了她一眼。我的确经常在地图上看见那条贯穿新丘的宽阔水路,也在来之前就了解过那条河的历史,但此时我却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条河究竟叫什么名字。

“那么就把它当作你的第一个景点吧。”她说着挽起我的手臂,我下意识地将手抽了回来。

“我结婚了。”我对她说,举起左手让她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知道。”她再次挽住了我的手臂说:“这是新丘,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你自由了。”

我对她说的话有些不满,实际上虽然我和家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不代表她可以这样乱来,不过,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伸手抽手之后,我还是放弃了抵抗任由她挽着我去了河边。

“死河。”当我第一次站在那条河边的时候,我这样复述了一句。眼前的河平静地流动着,反射着四周城市中照射来的光,河边是一个宽阔的公园,沿着河绵延得很远,我靠在一个观景台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缓缓飘来的船和水中一闪一闪的光。

医生站在栏杆前,手交叉在腹部拿着那个白色的小挎包,河上的风吹着她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她解下头上的丝带将头发扎了起来。

“每次来这条河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是第一次看见它。”她说着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从上衣的内衬口袋中取出一包烟点了起来,她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我也帮她点了一根。烟头中的火苗在风中被吹散,在远去的过程中渐渐熄灭。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河面上跃动的光。

“你会来到这里并不是一个偶然,你知道吧。”她突然说,这句话让我很诧异。

“的确不是偶然,这是我计划好的。”我回答说。

“你还记得你离开时你的家人是什么反应吗?”

“他们没什么反应,只是告诉我早点回去,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去机场了,我的父母,妻子和两个孩子都在。”我说出这句话,瞬间感觉有什么不妥,于是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们会过得很好的,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而已,他们知道我脑子里现在很乱,等我想明白了我就回去把一切都了结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在我离开的时候我不止一次问自己是否在干正确的事,但每当想到一次次的争吵和生活琐事,我又回开始觉得我必须离开。我一定会回去的,我一直很相信这一点,我不可能这样不负责任的消失,一定会这样的。

“我理解你。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要做。”她这样说着,透过黑暗我只能看见她身体的轮廓,飞舞的头发和散发着微光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