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就像许多时候，人们本来不明白，但当这件事发生了，他们立刻就明白了一切的真相——他回到了真实世界。什么疑惑，纠结都消散了。原来他只是捧着一杯茶，倚在窗边，仅此而已。真是奇怪，之前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些吗？为何他会有有恍然大悟，了然于胸的感觉？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呢，也许童年之后，几乎就没有过了吧？

只有正处于这种状态的人才明白，所谓无忧无虑的真正含义。那绝对是超越了一切大喜大悲的极乐。

“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我的种种困惑，背后的答案都是同一个。它并不是一个需要计算的数学题，不是什么原理公式，不是历史文化习惯。原来我一直追求的就是「大道」啊。因为越是想要追求「大道」，妄念就越是层出不穷。所以自从我开始考虑这件事，就没有一次体验过这种美妙的状态。今日毫无征兆，也许是因为游云儿的陪伴，也许是我终于厌烦了这些无用的杂念。我终于理解了这一切。

“由于曾经的追求和今天的感受，我终于理解了什么是道。我终于入道了……”

他发现，随着脑海中的杂音越来越远，他越来越平静。他发现曾经的自己多么可笑，他想天想地，想过去未来，想着死亡和美梦，却唯独没有想到：真实就是，他只是一个在农村幽暗的黑夜里，在窗边喝茶的少年。

一个普通人，时而会忘去自己的忧愁，又时而会进入虚假的「相」里，他们并不是自己控制的，而是自然而然的，他们没有想过，那些被认为是他们“真正自我”的执念，其实可以被控制，也可以消除。他们有通过种种挣扎满足了执念的，也有对此困惑等待执念自然消散的。

但遗憾的真相是，他们背弃了真实，拥抱了虚假。他们以为的自我，全是假的。因为世间本是无相，色即是空。

好在妄念总是会自己消散，就打。消散后，他们又在无知无觉中开始了下一个妄念。

可是杨存玄是一个求道的人，他今天才明白。在很久以前，他还没有遇到寒山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求道了。

求道，就是在追求永远斩灭妄念，永远「无相」，永远处在真实之中的道路上。

杨存玄心想，当你处在真实之中时，它好像那么坚固，坚固到以至于你会疑惑，为什么人们会抛弃这样的真实，而总是为无关紧要的妄念所迷惑？

他放下茶杯，嘴中默默念诵咒语，双手施展隐身术的手印，他发现自己彻底理解咒语与手印的一切，这根本就不像他原来感觉的那么晦涩。

姬悟真在书房埋头苦读古籍。杨存玄隐匿身影走过来，这只已经破妄境界的鸡妖，居然没有任何发觉。

杨存玄掐了一下它的鸡脖子，姬悟真被吓得拍着翅膀飞上了天花板。

杨存玄去了法术，说：“姬悟真，是我呀。”

姬悟真以为是黄大爷又来祸害自己了，可是一看，却见是杨存玄。

只见杨存玄嘴角上扬，微笑着，似乎享受了天地间的极乐，这副表情既像佛陀又像老君。他的面相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鸡真人注视着杨存玄。

“我，终于入道了。”杨存玄感叹道，“我也踏上了这条路，我们现在真的是道友了。”

“恭喜，恭喜啊！”鸡真人也喜形于色，“大哥，你终于决定不再停留于那妄想中受苦了。”

杨存玄一见鸡真人高兴，心里更是满足，于是说：“《庄子》呢，我要读一晚的书！”

但是，鸡真人看到几句话之间，杨存玄越来越不对劲，那沉浸的天然的微笑破裂了。杨存玄变得乐不可支，而且得意忘形。杨存玄自己当然察觉不到这些变化，刚刚得到的感悟多么重要，他跨出了修炼的第一步，多么值得高兴。他一下明白了所谓修道之路是什么，以至于他感觉这条路是多么简单容易的坦途，他好像已经得到了大道的一切感悟，再也不用经历任何艰难折磨，修道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他是时不会察觉：心怀这等错觉，已然是陷入错误的迷境里了。

姬悟真将喜出望外的杨存玄看在眼里，心里想，“多可怜，大哥又入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