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儿在梦中告诉他,明日中午来赴宴。杨存玄知道这绝非幻想,而是游云儿用了一些神妙的方法让他提前准备。所以他醒来便待着姬悟真去镇子上找饭店。
他们最终选择一家名叫“聚福苑”的酒楼里定了包厢。姬悟真庞大的身材在乡镇的大街上,引来了孩子们的围观和大人们的惊异。聚福苑的一楼大厅整整一天都会为一对新人举办婚礼,早晨便有新郎新娘的亲戚在那里安排布置,来到的小轿车一辆辆停在门口,人被请进大厅。小孩子们在桌子上抓糖,躲猫猫,或者围在一起看动画片。大人们聊天,抽烟,掏红包。拉拉扯扯,喜气洋洋。二楼竟然有个包厢叫“清风阁”,杨存玄觉得风雅,就包下了。
这天,寒山子竟然穿着灰色带兜帽的休闲装,下身是牛仔裤。俨然一个朝气蓬勃的小青年。游云儿身着纯白色的布拉吉裙子,天真烂漫,如皎洁的月亮。包厢的窗户里传来楼下嘈杂的婚礼声。他们关上窗,打开空调,包厢才显得与世隔绝,分外安逸。
鸡真人上桌了。当然不是作为一碟菜,而是拿筷子,端饭碗,与人无异。这场面只有最怪异的梦里才会有。他们锁上门,不让服务员打扰,把这个场面向凡人隐去了。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酒桌上才会有的笑脸,就像最平凡的朋友在一起吃饭那样快活。
他们不谈论修行,却谈论从古至今的见闻,讲天方夜谭。寒山子说,有一位六朝时的隐士道法高深,行去无踪,如云如雾。在那山野灵秀之地,踏欢歌而行,若有幸在山雾之中看到他的影子,听到他的歌声,就能启迪灵智,增长寿命。唐朝时,他曾与寒山子在梦中下棋,也受诏见过一位皇帝。那个时代,他广泛结交修士,名声很高。这位隐士擅长赋诗,唐朝时还有他的诗篇流传下来。
有一次寒山子从闭关入定中清醒过来,也不知入定时,沧海桑田过去了几世。于是出山游历,去名山大川寻找故友。话说有个险峻的仙山中居住着一户举家修行的许家,和寒山子交往热切,还曾经接待过那位六朝时代的隐士。
寒山子有来拜访仙门许家。话说人间不知换了几个朝代,经历了几个繁华盛世,几个流血漂橹的战乱时代。多少悲与欢,多少不公和梦想,多少葬礼,几次团圆?可是寒山子来拜访许家时,许家一切还如遥远的过去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许家家仆去通告,家主来迎接,儿女们来喊“寒山子大哥”——仿佛他上一次拜访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
但他们谈起那为六朝隐士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人记得那个名声显赫的隐者。没有人记得家主的小儿子曾跟随隐士四方游历,连小儿子自己也不记得。没有人记得隐士教导过家主妹妹弹古琴,那位仙子声称她从来不会演奏乐器。小孩子们不记得隐士教过他们许许多多奇妙好玩的小法术。看门的灵犬不记得是隐士将自己捡来交给许家,才被扶养长大的。家主收藏的隐士的字画全部都不翼而飞。
寒山子被弄得晕头转向。他离去后,又寻找了很多故友去求证。但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位隐士的存在。
人间曾经记载隐士所赋诗歌的抄本全都佚散了。天上地下都没有他过的痕迹。
这是寒山子修行无数岁月以来所遇见的最奇怪的事。
“在我去太幽仙乡寻到姐姐之后,发现她也遗忘了隐士的一切。我就放弃纠结此事了。要知道这世间无奇不有,在幽微的地方时刻都在发生着难以理解的事,有谁能道尽一切呢。”
此时菜已经上齐,他们关闭包厢之门,仿佛与世隔绝的,开始享受一场欢聚的快乐。
他们往玻璃水壶中倒入两瓶白酒,游云儿再次解下腰间洁白的玉佩丢进水壶中。寒山子端起透明的酒壶微微一摇,只见玉佩原来是一只盘起的白色小龙,它一入酒浆就苏醒过来,在白酒里盘旋、游动。小龙虽然只有小拇指那么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见龙角、龙须、片片龙鳞,样样不缺,全是白瓷的颜色。
游云儿一招手,小龙重新回到她的腰间,化成玉佩。霎时间,他们闻见酒香扑鼻,令人垂涎。
游云儿说:“这是一个千年酒坛中的酒之精魄幻化的精灵。但凡让它游动一圈,沾染它的香气,凡酒就能化作佳酿。”
期间,鸡真人尝了老鸭汤,尝了羊肉火锅,尝了卤牛肉,尝了玉米烙饼,尝了红烧猪肘,也吃了很多韭菜鸡蛋饼。它说:“这次口腹之欲尝了一个痛快,回去一定要多多清净。若是天天有这种伙食就没法修行了。”
话说游云儿穿越乡镇来到聚福苑的时候,是一步步走来的,就像最普通的凡人一样。恰巧这天张虎也在聚福苑。他约的朋友都还没到,他就在一楼角落的沙发上瘫坐着抽烟,无所事事,看别人家闹哄哄地办婚礼。
这时他看到杨存玄走进了聚福苑,身边还有个穿白裙子姑娘。本来他想上前打招呼,但定睛一看,这姑娘的样子却把他看呆了,一时间忘记了自我。待回过神来,杨存玄一行人,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他向沙发上一歪,准备继续无所事事,但是一闭眼,那个白裙子的身影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怎么回事?”他拍了拍自己越来越混乱的大脑。结果他在幻象中看到了更奇怪的事,就像摄像机的镜头拉进,白裙子女孩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动人的眸子里仿佛含有秋波。
他睁开眼睛幻象依旧没有消失。他看见了女孩皓洁的臂膀,纤细如削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捂住自己的心脏。
“唉?虎子你在这里啊?我们找了一圈。饮料买好了。”几个年轻人向他走来。他们或是烫了黄发,或是穿着拖鞋,或是纹了身。
“行,咱们进包厢,我也订好了。”
“走走走,走走走!”
“再过几天我要去上海打工了,工作都找好了。我姑姑在那干活好几年了。”他们边走边说,还往嘴里送着啤酒。
只有张虎仿若未闻,幻象在谈话中消散了,但他却还陷在痴痴地状态之中。
“我到底怎么了。”他在心里自问,他感觉好像沉入了水中。那是多么奇怪的感觉啊,好像一切真实的东西都不如之前的幻象重要。
宴会快要结束,杨存玄本想说,自己的大学开学在即,自己就要离开七十铺村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没有说出口。寒山子的洞观法眼可能看明白我的心思呢?他想,我也不知道我希不希望他们明白我的心思。
他的回忆来到高中一个暑假,父母带他和舅舅一家去戈壁沙漠旅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颠簸的客车上,导游解说着什么,他没有听清。精神错乱的症状已经有些征兆,但还不太令他痛苦,加之青春期频繁体验到的,既忧伤又美妙的感怀,他基本是不被精神错乱所困扰的。
无边的沙漠比拥挤的城市更能体现,地球作为一个宇宙中的行星,所表现的特征和形貌。巨大,以至于人类可以被忽略不计。
夜晚他们在一座沙漠中的旅店休息,旅店旁有一条小吃街,还有一些其他的人类设施。夜里这片小区域亮着灯,有很多游客在街边吃烧烤,和大漠无边的寂静相比,小吃街的喧闹很孤独。
舅舅的女儿那时小学五年级。好像就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杨存玄无法在用看待幼儿的眼光看待她。变化很明显,她不像小时候那么腼腆,她变得异常健谈,杨存玄更本想不到妹妹会变成这样。其次她每天进行着班级生活,每天和几十个人一起学习玩乐,与她作为幼儿时单纯的生活,也不再有那时单纯的思想,不会再说:“存玄哥哥,怎么那么久不来我们家玩呀?”,不会再在门框上写“我想杨存玄了。”
杨存玄觉得她没有小时候好看了,没有小时候的大眼睛和婴儿肥。她的脸又瘦又尖,有些青春期姑娘的雏形,但却不像他的表妹。
杨存玄会觉得这人真的是我的表妹吗?还是一个陌生的女学生呢?太奇怪了。她和小时候简直不是一个人啊。
他们一行人订了两个宾馆房间。父亲,舅舅和他一个房间。妈妈,舅妈和表妹一个房间。他们在宾馆吃了晚饭,点了一些当地特色菜。窗外的大漠风景吸引着他。表妹专注于社交软件,以及找笑话讲给杨存玄听。父亲舅舅在相互劝酒。妈妈竭尽全力想出词语描述风景,舅妈在点头同意。
“哥哥,我想去底下的街上玩。”表妹说。
“我和小萱去下面转转。”杨存玄向大人们征求意见。
“别走远了。”舅舅说。
他和小萱马上兴奋地离席而去,临走他被前妈妈瞪了一眼。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有离家出走的经历。不过,带妹妹下去玩肯定要顾及她的安全,总不能还偷偷逃跑吧。杨存玄在心中苦笑。
他们在街上游荡,街上穿行人也不少,但不知为何,在沙漠中总有种寂寞的感觉。一家家小吃店的灯光就像黑暗的沙漠中的一个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