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学堂内，景邵的声音低沉而醇厚。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他将头微微仰起，一步一晃，穿行在坐席中。

“北风其喈，雨雪…”

话还未完，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先生，为什么会有北风？雪又是什么样的？”

那个不守规矩的孩子不过四五岁大，正仰面望着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这学堂内最小的孩子，和他同族，模样熟悉，却是一时想不起名字。

景祯。

心中生起一个念头，景邵记起来。

看着景祯天真的眼神，景邵暗自叹了口气。

年少时他功课极好，期冀有朝一日能游历各国，与诸贤辩经。想他满腹经纶，如今却只得在这一隅之地教授蒙学。

想了想，景邵解释道。

“外面的天地与此处不同。凡四时成岁，有春夏秋冬。冬日时寒风刺骨，因这风自北而来，故称北风。”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大祭，学堂中只零星坐了数个，景邵也格外宽容了些，倒是不计较这孩子的逾矩。

“雪和我们平日里吃的盐一般，倒是没什么好看。”

见着孩子似懂非懂，景邵摸了摸孩子的头。

在这如囚笼般的天地内，还是少些期盼最好。

下一刻，

“才不是这样！”

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语气颇有些高傲。景邵侧目看去，是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

朱红色的锦衣上绣有灵鹿，而周围其他人只和景邵一样绣着猛虎。

“我爹施法变出过雪，亮晶晶闪着光。他说外面的雪还要比这漂亮千百倍。”那孩子炫耀般说道。

但这并没什么好得意，他或许还不明白，在座之人都不过是风中飘絮罢了。

花鸟鹿虎。景邵心中默念。

真正能决定这个小天地未来的人，衣上都绣有花或鸟。这些人跟随新王修行，剩下的最终只能渐渐沦为普通人罢了。

只是绣花绣虎，当真是看资质高低？

当初逃入此地的众人，谁不是王公贵胄。

短短数十年，已经换了另一番光景。那些俗事杂物，总得有人来做，高低贵贱，早已分定。

阶级分化。

景邵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

随后骤然一惊，他是从哪里听到的这种说法。

片刻思量，景邵觉得那场异梦大概真是影响到他，心中生了许多奇怪的想法。

“先生。”

思绪被打断，今日这些孩子也好似格外活泼。

“您见过大司命吗？”有孩子问道。

景邵微微颔首，回想起上次见到那个带着面具的身影。

三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前？

一时却有些记不清了，新王登基不久，大司命便昭示不再过问外事，潜心修炼以图踏入先天之境。那些修士一次闭关，大概便是他这等人大半生的时间。

“大司命什么时候才能破境？我也想出去看看，听说外面好大，有好多好看的，好玩的。”有个孩子满是憧憬地说道。

“大司命这么厉害了，要是再厉害一些，我们是不是就能复国了？”

“我也想出去，我娘说，我们要是在外面，过的日子会好得多。”

都是些很天真的想法，景邵不忍心去拆穿。

天外境不止一处，大司命就算成功突破，真当没比他厉害的修士？

再者说，修行无岁月，动辄数十年，他们这些普通人能等到？怕不是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景邵一时间没了授课的心思，示意这些孩子们今日可放开些，不必遵循平日那些严苛规矩。

“王宫深严之地，切勿大声喧哗。”

叮嘱一番，景邵自顾走至最前方，坐于三足凭几之上。

起初那几个孩子还在窃窃私语，随后声音愈大，渐渐传出学宫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