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算死，也得弄明白这水从何而来，如何害了她的母亲。

“这水，”舒怀霄吸了吸鼻子，环顾四周几个零散的，如亲戚般的邻里，往日大家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五六口人，如今凑个一双的都难，全是孤零零的。她带着沙哑的鼻音问，“这水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那又不是沿海，也没下暴雨，怎么会来了这么多水？”

提起这个教书先生亦是忧愁疑惑，他作为全村最聪明的人都想不通其中奥妙，咳嗽两声坐在湿乎乎的土坡上，望着过不了几日又要漫延上涨的水面，无不奇怪的叹气。

“这是灾啊，天灾，天要灭亡我们啊。”

教书先生这话隐隐透出绝望的意味。他本以为可以逃到别的地方去，后才发现，世上各地都没能逃过水灾，洪水从地涌，任何存在生灵的地方都难逃这一灾，陆地都被冲的四分五裂，更何况他们这些人？粮铺损毁，粮食沉在水底，家禽淹的淹死，泡在水里腐烂。过去有灾害，好歹可以去别的地方求助，求安，如今世间各地都被水泡着，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真是荒唐，”舒怀霄心里怒意迸发，“就是要亡，也是该亡那些该死的，害人的，关我们这些无缘无故的做什么？我们不做坏事，只想好好生活，偏生也得遭连累，简直是荒谬！”

“我阿娘她那样善良的人，为何要死在这荒唐的理由下！”

无人能回答她的愤怒，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恐慌不解，这种萦绕在额前的丧气在他们看到水中一具漂浮的，不知哪家门派的修士时到了极点，变成了怀着死气的绝望。

“在天上的仙人都死了，”困苦饥饿让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崩溃到了极致，大喊着，“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没人能救得了我们！大家都要死了，哈哈，阿娘，阿爹，阿妹，我来找你们！”

他纵身一跃，被舒怀霄给拽了回来，在他挣扎尖叫的脸上给了一巴掌，沉声道：“还没到死的时候，别说这种话。”

少年一愣，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饿……我渴……我想阿爹阿娘还有妹子……”

细碎的低语带着啜泣，舒怀霄听得心里难受，拍着他的肩膀，想说话，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水位渐高，他们不得不在山上一点一点往上爬，好在山头还有些仅存的土地，扒出来野菜枝叶，所有能吃的东西全给混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卖相，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这不是长久之计，水位迟早还要涨，山头也迟早会吃光，到那时候，他们又要怎么办？

舒怀霄望着破碎瓦砾被污水带过，陷入了沉思之中。

“怀霄，”教书先生虚弱地唤她，抬手招呼说，“来。”

舒怀霄过去，感觉他枯瘦的手盖在自己手背上，听到他长长叹息，无奈道：“怀霄，你走吧。你带着几个年轻的小的去找找，看还有没有能存活的地方，这里山头就那么点，迟早要吃完的。”咳嗽了两声，他接着说，“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你就别管啦，反正也活到头了，就不和你们抢吃的了，这茫茫一片都是水啊……脏的水，喝不了的水，人能扛饿，可是没了水，那就真的活不了啦。”

“我不会抛下你们的。”舒怀霄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没有了阿娘，不能再失去你们这些亲人。”

“怀霄，”教书先生摇摇头，“我们不敌你啊，你没发现我们这些人都精神萎靡，就你吃得少，却还那么精力旺盛？”

舒怀霄被他说的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和旁人的不同。

“你可知你爹是谁？”教书先生问。

舒怀霄反问：“我还有爹呢？我以为他死了。”

“你这孩子，”教书先生被她逗笑了，蓦地咳嗽两声，缓了许久，才用着苍老的声音说，“你阿娘是个可怜的，我也算是瞧着她长大了，这孩子心里头倔，长大了就不愿意再对我们说心里话了，总不想欠我们的，可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哪里说些什么欠不欠的呢？哎，说远啦，人一老，就想着点别的，想着想着，心里头就难过啦。”

教书先生苍老如枯枝的手拢着她年轻有力的手，缓缓道：“你阿娘她有点傻乎乎的，我要教她读书，她说读了书就没时间去下地干活了，然后她就不学了，我也没辙，就随她去了。等有了你，她还是那样做，说要是不下地干活，闺女就没法上学堂，穿漂亮衣裳了。”

舒怀霄听得眼眶泛红，酸涩被她强忍了下去。

“阿梅她是被一个魔给骗了。”教书先生感觉握住的那只年轻手指忽而一僵，叹了口气，“她要上镇子上卖粮食赚钱，我们都不知道她遇到了谁，做了什么，问了两句，她不说，就不再追问了。虽是我们看着她长大的，可毕竟不是她亲爹娘，不得做太多干涉。有天她兴高采烈的回来了，说要回来准备嫁衣，我们都替她高兴着呢！嘿呀，结果怎么着？这一等，就是到了现在都没见那新郎来娶她。你出生的时候，村里头张婶她们给你娘接生的，你生下来呀，那眼睛红的，像秋天结的熟果子似的，把我们都给吓了一跳。”

“可是还好，你的眼睛就红了那一下，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那时候我们就知道，阿梅被魔给骗了，你身上那一半的血，就是魔的。小时你便强壮有力，不怕磕碰，如今遇到了这样的灾祸，对你来说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我……我是魔？”舒怀霄几乎不可置信到失声，她长了这么大，是头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份，过去时，无论是母亲还是村里的人，都不曾和她讲过。

“可……可我是魔那为什么大家还……”舒怀霄环顾四周，那些邻里邻居都是一副早就知情的模样，忧郁而温和地望着她。

“你是魔，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告诉你的身份罢了，你是谁对我们来说不重要，你是舒怀霄，是你娘阿梅的闺女，我们村儿的娃娃，这就够了！”教书先生厉声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你阿娘过得苦，她自小就苦，可她这孩子心里良善，谁都喜欢她，这样的孩子被人骗了，我们心疼还来不及怎会苛责她！你是她的女儿，只是一个茫然无知，徒然降生的孩子，我们又怎能迁怒你一个娃娃！千不该万不该都应该是那魔的错，和你们娘俩都没关系！我们只会唾弃那个骗了阿梅的混蛋！”

“先生……老先生……”舒怀霄感动而泣，心里对于自己身份的厌恶瞬间就被教书先生和周围望着她温柔的目光化解了，泪如雨下的搀扶着他，启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得垂头流着泪。

舒怀霄十五岁生辰这天，知道了自己生父是个畜生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