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阖宫午宴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隆佑帝起身要走，明后也随之起身意欲陪同，隆佑帝摆手，道：“孤想一个人静一静，明后陪着孩子们吧。”随后他讪讪地出了景泽殿，身旁只留容桂侍候。

云逸夫妇、云远夫妇、云春都陪着明后到芳华殿叙话，其余人等也都各自回宫去了。

从景泽殿出来，楚承运快步准备出宫，南姝一把拉住他，说道：“王爷今日宴上为何那般说话，父皇母后听了心里自然不好受的。”

楚承运脸上仍有愠色，说道：“你没看到父皇看我的眼神和看其他人的眼神不一样吗？他大概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说什么‘今年怎么想起来要回京了？’语气中还带着嘲讽的意味，我一听便生气，生气时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南姝抚着楚承运的肩膀，轻声说道：“自母亲离去，父皇再娶，你和父皇就没好好说过话，或许你们父子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交谈了。”

楚含月不懂父王为什么生气，只是抱着楚承运的腿，说着：“父王别生气了，月儿以后都乖乖的听父王的话。”

南姝摸着含月的头，道：“月儿最乖了，父王不是在生月儿的气。”

随后，南姝拉起含月的小手，另一只手拉起楚承运的大手，三个人出了宫门。

芳华殿内，明后坐在榻上，一向凤仪得体的她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了。

云春走上前去，递上一盏茶，明后道：“我不喝，先放下吧。”

云春将茶放到旁边的几上，又对明后说道：“今日都是承运皇兄不好，惹得父皇母后动怒，母后您且消消气。”

明后道：“你知道什么，这点子怒气可不是从今日才有的。”说着双眼竟垂下泪来。

明后用手帕轻拭脸上的泪痕，那婆娑的眼神已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

她脸上仿佛还带着当年的神情，说道：“那还是在密州的时候，我尚未出阁，跟随着你舅舅舅母住在密州城盐运司府衙的后宅之中。因着你父皇和你舅舅关系不错，你父皇便常到家里做客，一来二去，我们也偶然见过几面。不久后，听闻承运的生母去世了，你父皇很是伤心。我从未见过你父皇那么伤心的样子，看着真让人心疼。你父皇说，承运还小，不能没了母亲。后来，他娶了我进门。过门后，我真心实意地待承运好。可那些个乱嚼舌头的人谁会相信一个后母会好好地对待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呢，承运被她们教唆地越来越叛逆——”说到此处，明后不由地哭出声来。

明后擦着泪，继续说道：“后来，我怀孕了，你父皇高兴极了。可是，府中有一些人就不高兴了。承运的乳娘，也就是承运生母李氏的贴身丫头，对承运说：‘若是那个女人生了孩子，你以后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野孩子了。’”

明后目光凝滞，过了良久，她才又说道：“密州的冬天可比盛京冷多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密州城那个如冰窖般的冬夜。那是个起风的夜里，呼啸的寒风裹挟着粗砺的黄沙如同鬼怪一般发出瘆人的哭叫之声，又如同冰刀一般，刮在人脸上刺得皮肉生疼。承运的乳娘将他一个人扔到了花园子里，风沙之大让他分不清方向、看不见路。他又冷又怕，一边哆嗦一边哭。我听到消息自然是要过去看看的，等我到时，承运冻得整个人都僵住了，我和锦绣赶紧将他抱回他房里。到了房中，锦绣添上炭火，我给他捂上被子，又喂他喝了几口热茶。缓了半刻，他才勉强睁开了双眼，有了知觉。看着我也冷得直打颤，承运便让我也喝口热水暖暖，我当时对他并无提防，只以为是他感念到我的好处后开始关心我了，心内高兴，便喝了那盏茶水，谁知那盏茶水已经被贱婢下了打胎的药——”

明后已经泣不成声，继续说道：“那是个已经成形了的男婴，你们未出世的哥哥。我那可怜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到这个世上看上一眼，就被歹毒之人扼杀了。我的孩子，自然不能白白丧了命。你父皇从那贱婢房中搜出了没用完的打胎药粉，便命人用乱棍将她打到血肉模糊而死。至于承运，他当时虽呕吐腹泻不止，但过了些时候就恢复了，并无大碍。你父皇思量着他年岁尚浅，不晓其中利害，只是被人用作了诱饵。我自是说不出什么不是，但我再回想起那天夜里，他的眼神，他的行为举止，与平常相差甚大，心中确以为下药之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自此之后，每每看到他，我不由地气火中生，后来便索性不再见他。”

明后在说这些话时攥紧了拳头，带着一腔怨气怒意，心不能平。时间可能会抚平那些可有可无的烦恼，但是那些融入骨髓和血液的仇恨即便历经多年岁月的洗礼和雕琢，也不会被磨平，只会更清晰而深刻。

此时，明后的孩子们都理解了为什自己的母亲今日在宴席上一反常态。

明后说完这番话，良久之后，整个人才恢复过来。

她用手帕拭干眼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那件事情，就让我一个人伤怀就好，别惹得你们都不自在。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此刻你们也勿需为我担忧。”

云春坐到明后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歪在明后肩膀上说道：“我的母亲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明后点着云春的鼻子，道：“你呀，就是嘴甜。”

众人都笑了。

云逸道：“儿臣们昨儿呈到宫里的礼物，母后可有喜欢的？”

明后道：“喜欢，都喜欢，你们的心意母后都收到了。”

云远道：“儿臣接下来要说的话，母后肯定更喜欢。”

明后道：“你这孩子，快说来给母后听，别卖关子。”

云远扶着一旁的宝珠，说道：“您儿媳妇有喜了！已经三个月了，医官诊脉说胎象平稳，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