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壁在炎症的刺激下本就充血水肿与脓苔粘得厉害,如果强行分离很有可能会损害肠粘膜;
更严重则会造成肠管破裂,肠道内容物污染腹腔造成更严重的二次感染。
这还是情况较好的风险。
若是造成肠壁缺血坏死,最后只能切除大肠段,进行临时造瘘。
在刑维民的认知中,此类手术操作并非在给患者雪中送炭,稍有不慎的结果就是雪上加霜。
像这种出力不讨好,又伴随极高风险的手术,他怎么敢!
李西北丝毫没有被周围环境影响,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撩拨着脓苔,然后轻柔地将它从肠壁剥下,却不带走一丝肠壁组织。
被剥下脓苔的肠壁组织慢慢恢复光泽,就像等待采摘的樱桃......
李西北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是名医生,而他手中的器具则是支蘸满墨汁的笔,轻轻地在平整纸面书写自己的人生最得意;
人生最得意的事,莫不是将自己想做的事与现实结合,再用手上一支小小的笔勾勒出心中最完美的线条。
线条是完美的,是没有一丝瑕疵的。
于是他愈发平静地书着心中所想。
这一切都落在刑维民视线里,有那么一瞬,他恍惚中产生了这样的错觉:现在站在手术台上的那人,是曾经带自己从业的老主任。
这并非是说李西北老气横秋,只是他如今表现出的那种沉稳气质不似年轻人,而像是在手术台前驰骋多年的老前辈。
这种长时间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操作,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的。
它可能会因为一次简单的手腕微动造成的失误,而使得之前的成果功亏一篑。
刑维民此刻的呼吸跟其他人一样紧促,他从没见过哪一位医生会用这种方法分离脓苔。
李西北上一场阑尾炎手术的水平是可以比肩普外科的主任、副主任级别的,那么现在这场手术显然已经到了一种新的高度。
想到这儿,刑维民的呼吸愈发急促,他心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不管手术成功不成功,都要保护他,这是一个好苗子。
二十分钟后,肠管上的脓苔基本剥离完毕。
又是五分钟过去,肝下脓苔也被分离。
李西北停下手中动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扭过头示意张志帮忙擦一擦即将落到眼角的汗滴。
如果说以前李西北的手术方式是深山寻溪的轻松自如,那么现在便是远赴重洋孤帆飘远般压抑沉重。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众人心脏上擂鼓,紧张到让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旁边的李小曼看着弯盘里的脓苔,忍不住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向李西北竖起大拇指:“李医生好样的。”
李西北眉毛浅浅一弯,嘴角带动口罩向上动了动,简直和刚才做手术时判若两人。
完成一台高难度的阑尾炎手术岂能不值得高兴?实践不同寻常的腹腔清理岂能不值得开心?救人一命又岂能不值得开心?
他往后退了退,感觉脚步有些虚浮,李西北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完成接下来的步骤了。
一宿没睡再加上紧绷的神经忽地松懈下来,让他顿生出一阵虚脱感,后背湿汗淋漓。
刑维民犹豫了下,拍了拍李西北肩膀,板着脸说:“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来吧。”
手术室内一切又恢复如初,刑维民亲自接替后面的操作,自然不会出任何差池。
只不过相较于里面,室外走廊上的情况便糟糕许多。
这里是上帝审判世人的地方,有人在此失去生命,同样也有人在此重获新生。
男孩的爷爷来了,奶奶也来了。
走廊的灯光亮得刺眼,男孩的妈妈依旧蹲在墙角以泪洗面,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不早点将他送到大医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