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曾经年少时拼命想逃离的地方。
是母亲的唠叨,是父亲的巴掌,是兄弟姐妹的打打闹闹嘈嘈嚷嚷……
是春水潺潺,是五月麦黄,是冬雪秋霜。
二十多年过去,这次回来依然没能实现无数次幻想过的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出去闯荡半辈子,到死还是窝窝囊囊,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抔黄土、三柱清香,不知道人死后会下地狱还是上天堂?
砂锅大的拳头一记又一记打在脑袋上,真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铍儿、铙儿一齐响……
懵逼间,入眼是乱石横亘、倒木堆林、黄泥漫滩。
喊打喊杀的人群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地撕扯扭打,铁锹镐头叮叮当当挥舞碰撞着。
黄泥巴、石头块儿夹带着鹤唳风声在两个阵营间我扔向你,你丢向我,划过空中的残影交织成一个个X。
这场景,有点熟悉啊……
这不是99年大洪水过后,俺们赵家沟跟河对岸马家垛子为了抢地盘互殴,人脑子打出狗脑子那场架吗?
虽然当时没闹出人命,可是不少人都挂了彩。
赵一鸣记得当年好像被哪个王八蛋给砸了脑袋,紧接着一声“哎呦”,疯狂运转的大脑彻底宕机停止运转喽。
穷山恶水出刁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是太行山水是漳河水,赵家沟的赵一鸣就是刁民里名不见经传的一位。
山分东西水界南北,太行山分出了山东、山西,漳河界开来河南、河北……漳河很多人可能不大知道,就是大家小时候学的那个课文《西门豹治邺》,动不动发洪水,年年给河神娶媳妇那条河。
洪水是天灾,天灾过后就是人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一点没错,其实这说法都有点保守了,洪水过境漳河改道那是常有的事儿。
原本划分的地界,洪水肆虐下早消失的无影无踪,新淤出来的肥田沃土,可以种桑养蚕可做灌溉的稻田。
土地,向来是中国农民兄弟祖祖辈辈的执念,何况这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太行山。
这种执念体现的愈加深刻明显,上好的水田,哪个不想据为己有,没杀人放火,只是打一架双方已经相当克制了。
有句顺口溜:山东响马河南的贼,山西奸商河北的匪,四省交界之地向来民风彪悍,哪个是善类哪个又是好相与的,早年间两岸村子为了抢地盘,土枪土炮都搬出来了对着轰!
呜呜的警笛声传来,双方阵营顿作鸟兽散,或背或抬,两个村子迅速打扫战场带走各自的伤员。
一切归于平静,先前惊走的水鸟又重新飞回河滩,继续捡食那些小鱼小虾小贝壳,后来的事情赵一鸣不甚明了,迷迷糊糊中不知被哪位村民扛走了。
混沌的漩涡不再流转,身体上传来真实的触感,皮肤毛孔就像是机器本来断了电,突然间又接通电源按下了开关,嗡的一声奇经八脉四肢百骸连接贯通疯狂运转起来。
目之所及是昏黄的灯光,透过积满黑灰的老式玻璃灯泡散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晕,不甚明亮。
视线再往上,红绿双股缠绕编制的电线,油渍麻花,原本红色还是绿色已经很难分辨出来。
咦!电线连接处的屋顶不似平房和楼房,拱桥样式椭圆形屋顶,就好像……住在桥洞里一样。
赵一鸣用身体感受下,再感受一下,躺着的不是席梦思也不是那种硬板床?
没错!是青砖黄泥铺成的土炕,打小睡了十几二十年,那种感觉已经刻进身体的每一粒细胞,想忘都忘不掉,循着记忆的位置望向床头,粘贴的果然是十大元帅和毛主席头像。
赵一鸣如新生命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好奇所有的事物,急切转动脑袋想看清所处的环境,不小心碰到脑袋上的迪奥、古奇、香奈儿、爱马仕……
总之一脑门瓜的包,疼的赵一鸣龇牙咧嘴却没敢发出声响。
吱呀!
随着开门,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
“老东西眼红别人发财,学人家黑来逮蝎子,眼瞅都后半宿了,还不回来”这是老娘乔桂兰的声音。(蝎子又叫山虾,形似虾得名,也叫全虫、全蝎)
“小的小的不懂事儿,老的老的不省心。老大再去村口大道旁迎迎,老二去看看老幺,我瞅瞅老三那兔崽子”乔桂兰一边抱怨,一边发号司令。
“嗯……”
“知道了娘,兴许生地没人去过,蝎子多,俺爹舍不得早回来。”
这分明是大哥赵一黄和二姐赵一鹂的声音。
老爹大号赵林森,因为为人木讷不善言辞,平日里寡言少语且总是蔫头耷拉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村里人上了年纪的管他叫赵老蔫儿,小辈儿有的跟着叫老蔫儿叔家教好点的管他叫木头叔,他从来也不恼总是笑着点头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