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所有的人都看出刚接完电话的李显神态大变。副经理宋大军赶紧把上半身凑过去,脸上的疑惑之色比李显的更明显。李显低声跟宋大军说了几句话,宋大军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李显把左手放在桌下轻轻摇了摇,示意宋大军不要说话。另一个副经理郭松涛则“啪”地点着了一根烟,神态自若地向天吹了一口,眼睛的余光扫了桌上的两个客人,脸上显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李显知道自己不去现场是不行的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来笑道:“章老板、胡老板,兄弟是真的没办法了,家里临时有点急事,我必须去应付一下,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说着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干了,冲章胡两人照了一下。接着道:“实在抱歉得很,唉,老人岁数太大了,没办法。哈哈哈!”章胡两个人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都抱拳说没关系没关系,李总尽管去。李显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大衣穿上,明显地感觉自己有些发抖,他不是害怕,主要是太生气了。
临出门他又告诉两位副总一定安排好客人,吃好喝好,自己安排完了马上就回来陪两位老板痛快玩一玩。宋大军脸色仍然没转过来,郭松涛只在座位上笑着点点头,示意明白。
李显让司机小王仍然守在饭店门口,照顾好南方来的两位老板,吩咐他车要一直热着,别冻着客人。小王从车上下来答应着,问李显怎么走,李显伸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一边摆手让小王回车上去,一边坐到后面,出租车一溜烟开走了。小王叹了口气,默默给自己点了根烟,他原来是给李显开车的,是一辆宝马七系,那时多么风光,如今已经沦落到开一台有着二十多万公里里程的别克商务了,李显的宝马车被抵押了,估计是回不来了。
李显在车上给财务的小周打电话,刚才接的电话就是她打过来的,她忙活一上午才从银行提回来180万现金,刚进公司大门,就被公司的一大群人给围上了。她知道这笔钱无比金贵,是李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银行贷出来的,南方来的两个老板已经在他们这里呆了一个多星期了,看起来不拿到钱是不准备回去了。
李显又问了小周什么情况,小周说车子被围在公司大门口了,走不动,外面都公司的员工,来要拖欠的工资的。李显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就判断有人走漏了消息,不然员工怎么会知道公司回来钱了。眼瞅着再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公司拖欠员工一整年的工资了,其实上个月公司抵押了部分实物已经给员工补了半年的工资,剩下的半年工资说好的过完年就发,怎么又追上来了?“一定有人透露了消息!”李显对此百分之百肯定。
离大门还有二三百米的时候李显就下了车,怕出租司机笑话,这个时候还顾脸面,李显自己也觉得好笑,如今谁不知道曾经辉煌一时的电缆厂面临倒闭的境地。员工见李总亲自来了,就呼啦一下都涌出大门外来,李显见自己有被围在外面的危险,赶紧挤出笑脸来,迎着人群快步向院里走,刚进了大门说什么也走不动了,听见旁边一个女人说:“李总这是在哪喝的呀?”声音之大,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又有人跟风喊:“李总整日里吃香喝辣的,咱们就快喝西北风了!”就有几十个人大笑起来,李显听了心里越发难过,公司对待员工一直是不错的,前些年效益好的时候不曾亏待过他们,如今艰难,他本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共克时艰,哪知道员工说的话这么刺耳。他把两个手举过头顶,示意大家安静,他在车上打好了腹稿,准备在此以百分之百的真诚来感动一下他们,希望他们理解公司的处境。哪知还没说话,门外一声警笛响,一辆警车停在了公司大门外面。李显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冲刚下车的小周喊道:“谁让你报的警,乱子还不够吗!”小周回头看到警车,吓了一跳,说自己没报警啊,是门卫看到这架势报的吧,几个门卫都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没人报警啊。
李显这才注意到两个警察身后站着两个身穿西装的人。警察把人群打开一条通道来,回身让穿西装的两个人走近来。李显这才看清是银行李经理跟一位员工,李经理看见李显,就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李显,一脸严肃地说:“李总,你太不讲究了,刚刚接到有人检举你们公司诈骗,涉及金额可不是个小数目,背着这么糟糕的名声,我们银行怎么可能给你们贷款呢,你快点吧,把从我们行提出来的180万抓紧还回来,我老李可赔不起,这么多年的交情算是让你给毁了,我还得上市里总行去说明情况呢,你可把我害苦了。”另一名银行职员看见小周,连忙问她钱在哪儿呢,小周委屈地说:“还在车上呢,还没捂热乎呢。”那个职员冲警察打了个手势,两个警察就护着他到了小周的车边,打开车门提出两个沉重的手提箱来,又在两名警察的保护下将两个提箱放在警车上,等那个职员回来时,其中一个警察就留在了车上。在场的所有人见到这个情况都没有了动静。
李显感觉自己的头胀得厉害,似乎有血要从七窍里喷出来,他想努力理清思路,但一来刚才已经喝了不少的高度白酒,二来被一连串的事情搞得混乱不堪,只觉得这其中必然有鬼,但鬼在哪儿呢,似乎看见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笑话他,又同时指着他说“大骗子”、“诈骗犯”,人就抖起来,抖了没两下,就人事不醒了。
李显感觉自己是被剧烈的头痛疼醒的。他睁开眼睛,屋里昏暗一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家里。然后就又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家,他的那套别墅也被抵押换钱了。这个房子是秘书李书在自己家的小区帮他租的,租金一个月三千。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但处在市中心,又是学区房,所以尽管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又只有70多平的面积,但租金却很贵。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像某个动物的蹄子在有规律地踢他。他渐渐想起了中午发生的事,心里一阵烦乱一阵难过,又一阵的愤怒。他让自己平躺着,头下的枕头潮湿一片,自己一定出了不少的汗,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因为这个毛病曾经换过两个秘书,直到李书来了之后才算遂了他的这一癖好。
他以为天已经黑了,看了一眼手表,才下午三点多。这才意识到窗帘拉上了。他昏过去了,还是醉了,自己无法判断,被人送到家里之后公司又发生了什么事么,他想看看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心里就一阵慌,那种要昏过去的感觉又来了。
公司名字叫电缆厂,其实早就不只生产电缆了。电缆厂是它以前的名字,那个时候还是市里最有名气的国企,很多人以能在电缆厂上班为荣,不仅工资有保障,各种福利待遇也很好。后来改制,实行了股份制,六个元老级的人物出资占了51%的股份,政府占30%,其余为员工持股。李显成为公司总经理后,长袖善舞,将公司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几年间就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哪知在市场经济大潮里游泳,风险巨大。李显早就提出进行经营转向,但几个持股的大佬不知道什么原因,坚决不同意,说保持现状就好,因为李显个人持股比例不到5%,没有决定权,上了会后,大部分人都不同意他的大胆计划,因此最终没能及时改变生产经营方向。他私下里也乐观地相信公司的业务还能维持几年,哪知在商场如战场的环境里,不到两年,公司就出现亏损,现在再想改已经来及了,不仅出现维持不了现状的情况,公司贷款加上上游供给链的债务已经亏损了两千多万。“两年啊,仅仅两年!”李显想起最大的持股人老态龙钟的样子,伸着一个干枯的手指点着三个经理大加斥责:“你们究竟怎么把公司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