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想像控制我那样控制一一。”
“你要是能带你自己带!你以为我会一直伺候你啊!你不是很能耐吗?哺乳期就敢提离婚!你是真的没吃够苦啊!”
罗芳苓像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对着苏郁破口大骂,只是苏郁不会再站在那里等着她骂了,她抱起沙发上的一一开了门直接冲了出去。
拖鞋踩在楼梯上,她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因为她的耳朵里早已被另外两个声音覆盖,一个是一一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是她自己的心跳。
苏郁没想跟罗芳苓生气,她只是无法再忍受陡然升高的音调,无论是来自上司的,还是来自母亲的,但是她没想到一一的声音比他们的都有杀伤力。苏郁给女儿的起的名字叫安逸,希望女儿能一直拥有安逸的生活,这是她就算拥有也感受不到的东西。她刚结婚时曾短暂地拥有,但那种空中楼阁般的幸福生活,却慢慢出现了裂缝,她无法逃离过去,就像她看到一一的辅食忍不住想起绿舌头糖。
出现在小学旁边四平米小店里的散装糖果,只要一毛钱一根,她喜欢那种塞进嘴里迅速充满口腔的甜味,就算罗芳苓不允许她吃零食仍然偷偷买了一根舔着吃,吃饭时却被罗芳苓从绿色的舌头看出端倪,罗芳苓伸手抓她的舌头,抓不住就拼命撕扯她的嘴……
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的事,但她还是感觉唇角隐隐作痛。她的敏感就像是某种慢性疾病,慢慢摧毁了她的家庭,让她和他都陷入了绝望,最后她只能带着一一逃走。
她现在也是从家里逃出来了,除了顺手放在家居服口袋里的手机,只有怀里的一一。雨已经停了,排水管道的功能总是在这样绵长的雨夜失效,棕黄色的水积了一寸高,苏郁把哭闹的一一护在怀里,慢慢地往外走,她的脚在泥水里浸泡,冻得简直失去了知觉,她却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她曾经有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去年刚怀孕的时候,她的朋友去世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接受,以为是朋友搞出的整蛊节目,她拒绝与别人沟通这件事,一直让朋友亲口来和自己说。一直到她从丈夫陆坤温柔的话语中听出,他是说她以后一定能跟更多的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她才知道一切都不是梦。当时她还有他,但是她没有和别人再建立那么亲密的关系,他也离开了她。
她顺着墙根走到了一户人家的窗户外,窗户“砰”的一下关上了,里面还传来大人暴怒的叫声:“烦死了!就不能管管自家的孩子吗?一直哭还让不让人睡觉!”
苏郁注意着脚下的路,就算一一在用小手锤她的肩膀,她也没有去哄一一,她走出了居民楼群,一一还在放开嗓子嚎哭,一一的声音已经哑了,小脸因为呼吸不畅涨到通红,连哭声都变得断断续续,她的心中却越来越烦躁了。
为什么要在大晚上这么吵?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失去家庭失去工作的我呢?因为你我才变得又老又丑,因为你我才被人说靠着哺乳期的政策薅公司羊毛,因为你我才不得不被母亲控制,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苏郁走到了和大路的分叉口,月亮也出来了,照亮了地面,也照亮了一一还在一抽一抽的红色小脸,平时这里总是停着很多共享单车,留出狭长的通道都不够人走路,今天却只有一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水泥地,苏郁想把一一放在这里然后消失。当她踩上水泥地面,混了雨水的拖鞋发出“噗呲”一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可怕,明明是她宁愿失去房子也要带走的孩子,明明是她每晚不看到睡颜就无法入睡的孩子,为什么她想和这脆弱的孩子分离?一定是太冷了。
苏郁转头向光亮的方向走去,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