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有所不知，那管文仪身边竟是些势力之辈，可见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一回我去翡华居挑选首饰，碰见她也在。没曾想她与我看上了同一组象生花簪子，从我手里抢了去。”

母亲道：“既是同时看上，如何叫抢？”

姐姐摇头：“本是我先瞧见的，正在试戴，便被她夺了去。那时候已经传出她仰慕大哥了，她明知我身份，便该对未来小姑子客气些，就算是看上了也不该硬抢。她还说自己瞧上的东西便会直接买下，从不会像我一般试来试去。她这般骄纵不知礼数，怎么配得上大哥？还桢王妃呢，呸，怕是个假王妃罢！”

母亲蹙眉：“不得胡说，都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桢王虽自小与你们一同长大，但到底只是你们的表兄，隔着一层，什么小姑子不小姑子的，可不许再说了。”

姐姐吃瘪，又看向我。我也不喜欢这管文仪，觉得她有意刁难姐姐，言语刻薄。但姐姐方才确实冲动了，便劝道：“皇宫禁地，姐姐说话还是小心些。”

姐姐像个孩子被抢了糖果一般，丧气道：“反正就是不喜欢她。往后这桢王府我也懒得去了。”

这时，楚烟进来通报道：“贵妃娘娘，二位夫人，除夕晚宴就要开始了，还请移步朝晖殿。”

闻言，我们三人皆起身，我抱回安儿，交回乳母手中，与母亲和姐姐一同出了宫门。从前我都是自己出宫门，或是与迟暄一同出行，这样和家里人走在长街上的情景非常少见。

雪色微阑，宫灯明炽，母亲和姐姐的影子映在长街之上，我忽而觉得无比幸运，如此感概。就像幼时独自趴在游船的甲板上，聆听哥哥姐姐还有盛延他们在船舱中打闹嬉戏，坐看夜色星空行走变幻一般，和煦美妙。

久远而珍贵的记忆从脑海中冒出，我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着身侧母亲和姐姐洁白的面庞，我不由得勾起唇角。

朝晖殿，除夕夜宴。

我端坐在迟暄身侧的皇后主位，笑语晏晏。头顶花冠，粉娇玉红，又贴了菡萏花子，描了斜红，别样艳丽。身着宽大锦绣宫装，金丝银缕逶迤在地。

阶下宾客满座。除去妃嫔外，大哥、父亲母亲、管将军一家以及姐姐姐夫也在。

花灯明媚，宫婢献舞，乐工鸣奏。举杯畅饮，主宾尽欢。

管大将军位于阶下首位，坐姿大刀阔斧，眉眼不怒自威。管夫人便是雍容华贵，端庄富态。

姐姐和宋子谙并排而坐，只是二人闹了别扭，姐姐没有怎么搭理姐夫，倒是姐夫一直为姐姐布菜。

迟暄很是关心父亲，一直在和父亲说话。如今父亲是新政推行的核心人物，很受器重。母亲远远地在筵席后看着我，神色担忧。我举杯示意她无事。

哥哥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我身上。旁边的管文仪目光追随，很快便发现哥哥在看我。见自己的未婚夫这般，她神色有些不悦，闷头吃菜，又忍不住看哥哥。

另一侧，陆君慈坐在她妹妹文才人的位置上，独自饮酒。旁边的林美人林雨弦见她烦闷，便主动找她说话，陆君慈客气回应着。

我胸口有些发闷，便对迟暄道：“臣妾有些闷着了，出去透透气。”

迟暄捏了捏我的手：“别走远了，定要侍女跟着。”今日，我只带了雨画出来。

“好。”我朝他嫣然一笑，便起身离席。

本没有想走多远，便在廊下走动片刻。冬季的夜格外空旷，连头顶枝桠都秃秃的。霜丝云片遮蔽了半面婵娟，玄色深空如巨大眼眸，凝望着渺小的我。一如我无数次在迟暄的乌黑眼眸之中看见自己。

绕过宫墙，尽是白墨色相间的花野。走在其间，半面白光映射面颊，半面幽深路径，小心翼翼。

“合儿。”哥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哥哥来找我了么？我扶着雨画，慢慢转过身来，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轻声道：“哥哥。”

方才在席间，灯火通明，如今在月光下，倒显得哥哥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倦意。

“哥哥怎的出来了，也和小合一样无聊了么？”

哥哥走进花田。“合儿，我方才见你出来了，终究是不放心，便跟出来了。听说秦夫人和思若今日去麟趾宫探望了。你身子还好吗？”

“哥哥，我一切都好。”我扬起下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面颊，“哥哥今日怎么这般憔悴？是前朝之事吗？”

他眼底一片幽深，颔首道：“母后已经给我送了信，陛下这几个月一直在调查林皇后亡故的真相，已经怀疑到母后身上了。”

“那，姨母打算怎么办，她可曾给你说？”我的声音几不可闻。

哥哥神色一滞，欲言又止，目光下移，看向我高耸的腹部。“合儿，太医可有说过何时生产？”

“明年四月。怎么了哥哥？突然问起这个。”我不解，哥哥的话跳跃得也太快了些。

眼底的光亮几番明灭，他最终扶着我的肩膀，低下头在我耳边低语：“他们万俟家的人，从来都是薄情寡义。合儿，此事与你无关，你身怀六甲，就不要插手这些事了。”

我颔首，低下头，突然发现，脚下的雪色已经不见，尽处在崎岖不明的墨色阴影之中。

“殿下！”

我和哥哥皆惊了一瞬，双双转过头去。是管文仪，她也跟出来了。

“殿下让文仪好找！雪天路滑，方才文仪见殿下出去了，一时担心才跟上来的。原来殿下和贵妃娘娘在一起……”管文仪看见哥哥拉着我的手，神色复杂地看向我，“贵妃娘娘身怀六甲，怎么不好好在殿内坐着。跑出来若是摔了可怎么是好？”

她语气并不像是真的关心，且之前听了她如何对待姐姐的，我便愈发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冷冷道：“多谢管小姐关怀，本宫有哥哥照看，不劳管小姐费心了。”

哥哥亦道：“管小姐，本王与昌贵妃还有几句话要说，请小姐自便。”

管文仪见哥哥根本不想搭理她，也不走开，反而上前一步，道：“王爷与文仪马上就要成婚，怎么还拉着贵妃的手不放开？王爷与娘娘虽是表兄妹，却也终究是外男，这般亲近宫妃，怕是不妥吧？”

“正如管小姐所言。你即将嫁入桢王府，成为本王的王妃。贵妃是本王的妹妹，你便是如此态度对待本王的亲人的吗？”哥哥依旧牵着我的手，冷漠道。

管文仪见自己的未婚夫这般维护我，瞬间气势弱了三分。我不喜管文仪，想让她收敛收敛自己的大小姐脾气，便故意挣开哥哥的手，柔声道：“哥哥，管小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与管小姐即将成婚，按说婚前也不该这般直接相见，只是陛下爱重管大将军，因此才召了管府女眷入宫。如此，管小姐还是避开些才好。”

管文仪定是在家中骄纵惯了，没遇上过我这般的女人同她争。见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瞬间变了脸色：“你在说教我吗？”

雨画出声道：“管小姐，昌贵妃乃是一品妃嫔，执掌凤印，你虽是大将军的千金，到底也是平民之身，岂敢在娘娘面前这般放肆？”

“罢了。”我抬手阻止道，“管小姐即将与哥哥完婚，本宫便尊称她一句嫂嫂。嫂嫂请回吧，本宫也要回去了，不然陛下该担心了。”

哥哥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看着我，却只是低低叹气。管文仪见我往回走了，便也不好再和哥哥单独待着，和我一同回了朝晖殿。

回到座位，迟暄拉过我的手，轻皱了眉头：“怎么这般凉？不是说不要跑远了吗？”

我娇嗔：“夜色极美，臣妾不过贪看了些。陛下就别怪罪臣妾了。”

迟暄凑近我耳廓：“等会守岁，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我莞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