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媪话家常间就将卫青的婚事给定了,卫青却简直如被人拍了砖头,眩晕后是钻心的疼。脑仁疼,他胸腔里冒出来的全是“不要”“不要”“不要”。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早已过了有愤怒有反抗就直接对抗的年龄。多年的生存技巧告诉他所有的事情用迂回的方法才能解决地更好。
“母亲,我腊月出生,算来也还不到十六岁。目今只一心想争一份功名,不想这些个事也罢。曾婶是好意,到时候冷落了人家姑娘不好。再说,以后若有个功名傍身,妻子是奴籍说出去也不好听。几个姊姊都还未嫁人,我先娶亲不好。”卫青道。
“不用再说,这事我已应了你曾婶,想反悔我这脸也没处搁。又不是什么坏事,知根知底的比外面娶来的好。你想争功名没有错,可是你老子就一个衙门里跑腿的,如今更是不管你了。你还想指着你三姊?她入宫半年了,没有什么品级不说,连皇上面都再不曾见过。我看她也就这样了,过个几年放出来,还不是照常过日子?你还能指望谁?能有个娶亲的时机就不要错过。你能和你两个姊姊比?她们是女子,生得也美,早晚会有个归宿。”卫媪道。
“母亲,好男儿志存高远,我不想过早被牵绊。”卫青道。
“家里有个暖床的,知冷知热,如何就成牵绊?你看那些公子哥,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有了御婢?如今我为你好,给你找个媳妇,你怎么还不知好歹?”卫媪不耐烦地看着卫青,没想到这孩子不仅不感激她,还要如此抗拒。
“我不需要,反正您给我娶回来,我也不要!”卫青最终也没能控制住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情绪失控了。没有母亲的时候,他要受后母荼毒。有了母亲,如今却要受其控制,他心里堵得慌,起身离开。
“嘭!”身后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真是反了你了,翅膀硬了你,有能耐你就别要这个家……”卫媪的声音慢慢在卫青耳边消失。
卫青牵着马,在漆黑无人的街道踽踽独行。他找到了宫卿,也要娶宫卿,他心中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别说侯府里未脱奴籍的丫头,就是那些侯府的千金他也不要。他只要宫卿,若是此生连娶个想要的女子都做不得主,他也不知这人生还能成何大事。
宫卿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终于出嫁。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但是她却不知花轿要抬到哪里。有人告诉她是田家三公子,“田家已然退婚,如何还去田家?”她问。却听到有人喊“花轿到!”,宫卿自己下了花轿,却见卫青笑呵呵地向她走来。宫卿想她是新娘子为何头上没有盖头呢?这时卫青过来指着她骂:你弄成这样做什么?哪里有人要娶你?真是丢人现眼!
宫卿惊愕!再看,哪里有卫青,分明就是她爹,正恨铁不能刚地怒视着她,指着她的鼻子骂,后面的是她的几个兄弟,再后面是几个嫂子,大姊,邻居……他们都指着她骂……
“啊!”宫卿尖叫着惊醒,汗水已湿了全身。宫卿心有余悸,看窗外仍一片漆黑,卫青指着她鼻子骂的样子不断在眼前浮现,即便是梦,带来的忧伤却那么真实。
卿相肉饼店,卫青远远便看到了那一抹白衣绿裳,她忙着给外地逃来的人施粥,大锅氤氲地雾气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灵活麻利地一勺一勺舀着,偶尔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
“看上了?”公孙敖揶揄道。
卫青道:“这几日饥民愈发多了。”
“可不,我听说受灾严重的地方出现人人相食。能走到这里的都还是些身强力壮的,老弱病残的怕是已全饿死。都说商人重利,这宫家就是不同,一边挣着达官贵人的钱,一边为灾民施粥。”
卫青不言,最后看了一眼那窈窕身影,和公孙敖进了店里。
两人刚坐定,却听门外一阵骚动,一群人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男人进来。男人五短身材,面容丑陋,店里人却顿时低头屏气悄无声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了三楼。这卿相肉饼三楼接待的都不是普通人,能上三楼的,那至少也得是一方大员。
卫青识得这男子,他正是武安侯,皇上的舅舅,王太后的弟弟田鼢。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最近受重用的一批儒生。
“皇上重儒,先前待诏的儒生,如今都得了重用。那个大高儿是东方朔,幽默诙谐,尤善射覆游戏。后面是司马相如,善文辞,曾出使西南,皇上给了不少赏赐。庄助解决了东瓯之乱。还有朱买臣、吾丘寿王、枚皋等,如今声名正盛。皇上爱幸,巴结的人很多。”公孙敖低语。
“那个司马相如和富商之女卓文君的事倒是人人知晓,如今看来,确是一表人才。”卫青道。
“可不是,要说这容颜好,不仅于女子来说重要,于男子也很有用。卓文君就看中了这司马相如风流俊才,自愿跟着私奔。当初,司马相如贫贱,俩人当街卖酒为生,气得卓家只好拿出钱财来接济。”。
“能得一女子如此相待,也是个有造化的。”卫青感叹道。
“想女人了?我看婶娘也该给你找一房媳妇了。”公孙敖道。
“别胡说!”卫青脸红,正在变声的嗓子更加沙哑。
“怎么就胡说了?你都十六岁了,也该有个女人。你还没女人,不知女人的好。阴阳交合,人之性也,男欢女爱,都是正常。”公孙敖道。
“养活自己且费劲,没得拖累人家姑娘。”卫青黯然道。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在奁内待时飞,你是善马待伯乐也。”公孙敖道。
“奴仆之后,能飞到哪里?”卫青自嘲道。
“事在人为也,高祖微时也不会想到会九五至尊,淮阴侯无赖时哪能想到统领大军?今上虽是少年天子,但雄心勃勃,大汉朝不会让匈奴持续侵辱,待到一声号令,就是男儿建功立业时。”公孙敖慷慨激昂。
“听闻你每夜值守,为那么点钱哪里值当?我看你眼底都黑了。要是缺钱你说话啊,我家虽比不得这京师大户,但在北地郡还是有些份量。”公孙敖道。
公孙敖是北地郡人,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在地理上因临近匈奴,子弟从小习武艺,常射猎,民风尚武,多出名将。
“不是钱的问题。”卫青道,随即便将母亲让娶亲的事说了。
“婶娘也该给你娶亲了,只是为何找一个侯府下人?”公孙敖疑惑。
“不要聘礼。”卫青道。
公孙敖怔愣半天,仰头半日,不知该说什么好,真倒是家家有家家的难。
满天星斗下,卫青一手持弓,一手搭箭,一双眸子在黑夜中如曜石般闪着幽幽的光。他盯着远处的大树,弓满,放箭。一片叶子随着箭慢慢飘落而下。卫青嘴角上翘,再次持弓,弓满,放箭……卫青乐此不疲,一会儿功夫,地上树叶已堆成小山,且片片完好无损。
日转星移,青叶变黄叶。卫青已是半年未回家。他的长兄卫长君来劝说过几次,无非是让他顺了卫媪。
卫长君:你心里有人?
卫青:没有。
卫长君:娶亲是好事,你为何如此推托?
卫青:不想这么早成家。
卫长君:我们这样人家,有人愿意嫁我们就不错,你不要后悔。
卫青:不后悔。
卫长君瞪着两只眼很是不理解地看着弟弟,他有些气愤,母亲让他过来劝人,结果每次都是这样,心里只能骂卫青不识好歹。卫长君看了看这个比自己小五六岁,个子却比自己还要高的弟弟,思量着使用武力的可能性。
“怎么?让我绑你回去?”卫长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