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章 终日昏昏醉梦间(2 / 2)历霜埃首页

“我还想问你呢,你家小玉郎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是憋什么坏去了?还有,什么叫我铁了心要嫁,跟我看上谁了似的。我又不认识那漠北可汗,岂会执意嫁他?”萧姝反手锤他一拳,“你想好再说话。”

“俄想到啥说啥,就你这小拳头,还能把俄捶死?”顾叔淮忍不住笑道,“多少年了,还是改不了这个爱威胁人的毛病。”

“此言差矣。我向来不喜威逼,热衷利诱。你不知道我?我啊,生来温润如玉,怎会作这等粗暴行径?”萧姝说得煞有介事,其实认识她的人都心知肚明,只要能达成目的,没有什么事是她不会干干不了的。

之所以还不用“不择手段”来形容她,乃因她手上沾染的鲜血,都是欺压平民的贵族的血,而从不曾与她原本的阶级同流合污。国与民,是她做人做事的底线。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树荫下,朝阳灿若流金,似透明胶体向地面倾落,空气里的细微尘灰被包裹其中,远远便清晰可见。

“行了,就在这儿说吧。”萧姝忽然止住脚步,微笑道,“虽然起初并非如此打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人制订的玩意儿也自应因人而动,随心,随性,随缘。”

“俄来这,不是要听你讲这些的。”顾叔淮蹙眉,凝神注视萧姝,好像要透过她平静深沉的眼眸,看清那一抹局促不安的魂灵,“跟俄说实话,为什么想去漠北?”

“萧长公主会死在漠北,到时朝野查无此人,活下来的只有堰司大统领,此人出身寒微,无家无室,无名无姓,无牵无挂。”

“抛弃皇室的身份,不怕自己后悔么?如果有一天,你又想要那顶冠冕了呢?”

“那就让萧长公主,死而复生。”

顾叔淮忽然笑了,“你说的是实话么?是完完整整的实话么?又把咱当猴耍呢?”

“耍谁也不能耍你呀。”萧姝眉眼弯弯地说,“小妹自认没有这个本事。”

“盛元八年仅凭‘堰司之刃,价高者得’就骗来了一千金和一条人命,盛元十年兵不血刃就夺得上官家三座瓦舍。打这两次胜仗的时候,哪回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盛元八年,堰司刚刚在江湖上打出了名头,就破天荒地接到了一个大单,有人出价五百金,要买执金吾谢奇的命。在此之前,堰司都只干“黑吃黑、狗咬狗”的买卖,起初拒了这个单子,不想却被萧姝暗地里将那回信的飞鸽截了下来,换了另一种说辞,以“堰司之刃,价高者得。”为名骗买主说有人早早就给了八百金要保谢奇,所以约两位买主出来当面竞价,明确表示堰司会负责买主的人身安全,即使竞价不过,也会护送买主安全返回,并书面承诺会为其免费杀一个除谢奇之外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没人出价保他,堰司都能要了他的命。堰司素以信誉著称,不可能自砸招牌,为着这一点,买主同意了萧姝的方案。为了让他亲自前来,萧姝附言:是日竞价,君之输犹赢也。子护谢奇将军者,愿献近日偶得一太岁肉为二,邀君共食,藉此以消怨怼,结友通交。

凡起长生贪念并付诸于行者,命当休矣。“我本来只想要他的命,是他太贪了,太岁肉、谢奇的命、我免费送他的一条命,都想要,才会白白便宜了我一千金。”萧姝想起那人,不由冷笑道,“如此人者,钱权兼备,对长生不老的贪求超乎你我想象,故而才会遭喜悦冲昏头脑,着了我的道。”不管这太岁肉是真是假,他都会来。可笑所谓的太岁肉,不过萧姝用米饭粘黏的一堆菌菇。但那人还是吃了,且吃得飘飘欲仙。

萧姝当日自然没有杀他,依言送他安全返回了。那人留了个心眼,只让堰司的人将其送至一处别苑,但她早已沿路留下记号,让顾叔淮按时带队沿记号循至,并封锁整个别苑,因此萧姝和宋七星前脚刚走,顾叔淮后脚就来了。以防万一,萧宋二人也并未离开,而是遣三人一小组,分头前往方圆十里外守住四面八方的通道,封锁其窜逃之路。

一般人家即使备有躲避战乱或灾祸的地道,也最多就是十里。事实证明,就算真有地道,也没用上,顾叔淮来的时机太巧,萧姝的人马刚走,他立即就闯进去了。那人还沉浸在长生不老的狂喜中,连杀他的人的脸都没看清,就被顾叔淮砍下了头颅。

堰司每次完成任务都会在任务对象的脖子上用图钉印章扎一个月亮印记,这次也不例外。老顾满心以为自己接的是正常任务,不晓得萧姝又在干什么大个险的疯活。

萧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坦坦荡荡的效果。后来有人为此兴师问罪,萧姝直言:“我们当初的约定非常清楚,一是送两位买主安全返回,这点我们堰司做到了。二是为两位买主免费杀一个人。另一位买主让我们杀的就是这位买主,而这位买主又无人出钱保他,自应丧命,这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至于谢奇,为了太岁肉,买主在明面上输给了萧姝派人扮作的要保谢奇的人,却在私底下交给了她一千金,落得个死无对证。

此事一出,算是彻底打响了堰司的名头,没多久,便有许多人争先恐后地给堰司送银子来。送的是什么银子?保命钱!

毕竟谁也不想步那个倒霉蛋的后尘。

至于盛元十年,对上官家倒不算什么大事,萧姝也只是耍了点声东击西、以假乱真的小计谋,经此一役,堰司得到的物质利益并不多。重在人情,这才是萧姝的出发点。

“我帮你救出姐姐,有什么好处?”世人对萧姝多有诟病,说她是假道义真利益的伪君子。其实真正与萧姝打过交道的人就会知道,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野心。

她想要什么,就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除了皇位。这是她唯一想要却不敢承认的东西。因为分不清是出于肮脏的欲望还是伟大的理想。欲望也有洁净肮脏之分,关乎压迫、剥削、伤人与自伤的欲望,都肮脏。

她怕理想会被欲望玷污。在理想化为一滩死水之后,萧姝亦将枯萎于深谭泥沼。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师父教她“养德守正”,却没来得及教她如何看待、对待欲望的肮脏,就走了,走得匆忙。她小小一个人,只能摸索着慢慢长大。

“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条命。我愿意用这条命,来换我姐姐的福寿双全。”

“我要你这条命没用,它又不能让我多活一回。但堰司需要你,需要你,也需要你的命,非常需要。倘你愿意加入堰司,肯为堰司的信条豁出命去,我就帮你。”

他当然是同意了。他们大都为此而来,为了守护心尖上的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吾所爱,及天下人之爱;以吾所想,及天下人之想。

正因为此而来,才得以所向披靡。

那日清晨,他们聊了许多,过去,未来,现在,说了许多。谁也没能改变谁,谁也没想改变谁。那是萧顾二人的最后一次长谈。谁都没有想到,此去,几近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