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景不长,洪水来了……”杜雅清声音渐低,好像在给自己讲那些过去的悲伤。
江小流记起了这件事,干旱之后是洪水,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场天灾,以谢槐郡为首的冬离四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干旱和持续十几天的暴雨,紧随其后的是蝗灾,导致除谢槐郡之外的三郡减员严重,人口流徙,最终合并入谢槐郡,如果他没记错,死亡的人数大约是六十万,虽说他不是很能理解那到底有多少人,但是想来一定很多!
“洪水来之前,路上已经到处能看见因为饥饿而死去的人了,更多的人躺在路边光秃秃的树底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于是饥民们聚集到一起,对着那些大家族的粮仓开始哄抢。但是,他们只是普通人啊,那些家族里都有不少修士,他们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她眸子颤抖,“我记得很清楚,杜家的粮仓外,都是尸体,被家族供奉修士砍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碎块的尸体!”然后她看向地面,再不敢看那些摆在井边的腿骨,“那一天,洪水比大雨更早的来了!”她眼神涣散,像是又看到了那呼啸而来的洪流,耳畔似乎又响起来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大伯他们把我捞到船上,堂哥堂姐们给我烤火准备热粥,我当时慌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这么友善,好像,他们真的是我至亲的亲人。”
“然后,我看见了我的朋友,他站在奔涌的洪水潮头,将整个船掀翻,把那些忽然变成亲人模样的叔伯全都砍成了碎块,就像粮仓外的那些人一样。那个时候他也是你这样血淋淋,看起来惨兮兮的。”她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把我从洪水中拎起来,告诉我,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杜雅清抹了一下脸,“我觉得莫名其妙极了,但是这么多年过来,我想他说的是对的,他说的因我而死的人根本不是我那些叔叔伯伯,是那些普通人,那些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他们是因为我们这些大家族子弟才死的……”
“他也死了……”她轻轻敲着自己的剑柄,发出清越的声音,“他把我从洪水中带到岸上之后,就被朝廷军队清剿了,理由是携民暴乱,屠戮无辜……”她看向沉默不语的江小流,“你是不是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我为什么要说你们两个很像?明明你家境优渥,懂进退,明礼仪,跟那个所谓的仙人,实际上的土匪截然不同……”她声音越来越低,“我总觉得你们两个是很像的,在你们身上,我能看到我没有的那种纯粹,所以我越发理解他为什么说,那些人是为我而死……”
“不是的师姐!”江小流忽然开口,声音很干脆,像是清风吹拂过的风铃,“你没错!你既没有欺负过那些农人,也不是他们被杀的凶手,错的是那个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农人去暴动仙人,是那些麻木不仁大家族长辈,是那些肆意挥霍暴力的供奉修士!”
杜雅清摇摇头,“你不明白!”她声音低哑,“我本可以救他们,救所有人,但是我只是自己活下来了。就好像我本可以救你,不止一次,但是……”
江小流忽然明白师姐为什么要讲自己的故事了,因为无力感!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曾被面对尸山血海的无力感吞没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面对自己又被那种无力感追上了,就如同那些困住她的梦魇,从不曾离开,她其实也从未远离那种无力感,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越陷越深,就像这许多年她从不曾长大,还像当年一样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孤独的抱着自己躺在风雪呼啸的夜晚里等着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