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五千三百二十年六月初六戊时,天色早已昏暗,王庭奴隶三三两两从昧谷门西出,在劳碌了一天之后,他们还要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十里才能回到奴隶营。
路上除了沉重的脚步在地上的摩擦声,一片死寂。
一位老者终究忍不住腰间的疼痛,发出轻声的呻吟。
呻吟完后,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无人注意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日间在王庭干活,绝不敢呻吟出声,这一下职,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有病,恐怕今年秋祭的人牲中必有自己。
虽然无人注意,但他还是低着头紧走几步。
正好步入了西市。听说西市是整个阳城最繁华之地,夏国数千万里江山的各种各样的特产这里应有尽有。不过此时的西市也早已歇业,只留下一片寂静——还有这满地的垃圾。
老者心中对住在这一带的平民羡慕极了。要是自己也能在这西市给小孙儿买个小鼓该多好啊。
他回想起自己上一次见识西市的热闹还是在五岁那年,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些回忆早就光怪陆离,想起来不像是真的,反而像是各种传说的杂合体。
这六十多年来每天卯时出门上职,戊时下职,无有间断,竟是再也没有见识过西市的人潮汹涌。
老者和其他人一样,赶紧四处去搜捡这些垃圾,王庭要求他们每天下职时顺便清理西市的垃圾,为此夏后氏的军士还在四处巡弋,以防止这些奴隶滋扰了平民。
老者眼尖地看见了一个贩摊木腿下有一块炸糕。他用余光轻轻扫射着周围,没有人发现。敏捷地闪过去装作捡其他垃圾,将那块炸糕飞快地捡起来,顺势就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这时候他才轻咧着嘴微微直起腰来。孙儿有口福了,听说这种炸糕是贵人们才吃得起的东西。
这收获太大,他浑然忘了腰痛,兴烈烈的搜捡起垃圾来,期望着赶紧捡完,赶紧回去把这炸糕喂给小孙儿,一享天伦之乐。
心中只顾着开心,浑然没注意到远处自西狂奔而来的一众骑士。
骑士尽皆着红袍,红袍上似乎还有烈焰缠绕。
为首的青年骑士身材高挑,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只是眼中似有滔天怒火。
他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坐骑,那马亡命般的狂奔着,剧烈的疼痛,让它满眼通红。
它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只是突然感觉头上的盔甲撞到了什么东西,但它仍不敢有丝毫减速,再次奋力地向前冲。
背上的红袍骑士只是轻轻憋了一眼那被撞得骨断筋裂的老东西一眼,浑然不在意地继续飞速向前。
马再往前又将撞到这老货,青年骑士怕这老货的尸体阻了行程,一鞭抽过去,还没落地的尸体瞬间就被抽成了漫天碎末。
一块粘着土的炸糕远远地飞了出去,引得好几个眼尖的奴隶争抢。
不远处的夏后氏军士哪容得有人如此放肆。
他们立刻抽刀朝着青年骑士的军队冲了上来,为首的青年骑士根本没理,继续往前冲。但是军队后面的其中一个红袍骑士远远地扔过来了一袋刀币。
“祝融氏贵子有事需疾行,请各位将军通融。”
为首的伍长轻捏了袋子,大约有一百刀币。除了需要给王庭缴纳的杀奴赔偿,自己兄弟等还能有七十刀币喝花酒。
他手一挥,制止了兄弟们上前。
红袍骑士快速飞奔而过。
伍长一指那些争抢炸糕的奴隶:“偷盗王庭财物,都杀了。”
军士们奔过去,只是三两刀就杀尽了十多个奴隶,甚至还杀了几个小心翼翼看热闹的奴隶。
其中一个军士啐了一口浓痰,一脚就将那块炸糕踩得稀碎,和泥土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伍长抬手指了几个胆战心惊的奴隶:“你,你,你。把这沾了血的土弄干净。明日开市,别惊着了贵人。”
一众红袍骑士往南绕过南交门,然后再直奔嵎夷门。沿嵎夷门外大道东去又奔行了近三里,左穿右绕,终于到达东城的一座府邸。东城皆勋贵府邸,无平民宅,亦无奴隶营。
府门挂着一块牌匾:“深目。”
青年骑士没有丝毫停留,驱马直接撞向了府门。
马头盔甲直接撞在了大门上,门被撞出一个大洞。马头瞬间就碎了,身体却还是驮着重甲继续往前冲。
青年骑士一拳击在了大洞附近的木板上,木板寸寸撕裂,朝里激射而出。
碎片将门房中的几个奴隶,撕得碎裂开来。
青年骑士爆喝一声:“姓昐(fēn)的,滚出来!”
暴怒的青年骑士狂飙突进,转眼就要打碎那块雕着鬼国两位创始国主——神荼、郁垒浮雕的影壁。
却没想到那浮雕为这杀气所激,浮雕中的神荼国主好似活了过来,一道鬼影突然浮现在青年骑士眼前,只是一击,就将他像破布一般击飞出去。
后面的红袍骑士赶紧抢上前接住,却没想到,那青年骑士身上突然传出来一股凶戾杀气,将青年骑士的所有仆从尽数震成血沫。
青年骑士倒是受伤不重,但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那鬼影一脚踏在脸上。
头上传出的巨力,让他这个真境天人几乎忍不住就要惨叫起来。
好在鬼影似乎并不准备杀死他,只是轻轻说了声:“好小子,就是后土亲至,也绝不敢在我面前放肆,更何况你一个小崽子。”
青年猜到了面前这个鬼影是谁,忍不住心中的震惊,这深目国早已和当年的鬼国完全不同,为什么神荼郁垒两位尊者还庇护着深目国?
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好时候,他还来不及求饶,突然就听到院内急匆匆的脚步声......
“始祖大人息怒,始祖大人息怒,公子绝没有故意冲撞您的意思......”急匆匆跑出来的一个胖子倒是先替青年求了饶。
“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取你一臂,以示教训。你要不服,就让后土亲自来找我。”
“啊。”青年的左臂一瞬间就被活生生撕了去。
鬼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那浮雕上隐约可见的一条血淋淋的手臂突然出现。
胖子眼中含着泪,扶起青年骑士:“何至于此啊公子,何至于此啊......”
胖子边劝慰青年,边快速帮他止了血,扶着他走向客堂。
青年过影壁时,身体不住颤抖,眼睛却忍不住看向浮雕中那条血淋淋的手臂。
他本想快速躲过去,那胖子却似乎有点蔫坏,带他避开影壁左侧的一具奴隶残尸,故意从影壁前绕了一下,又从右侧进了前院。
影壁中的鬼影似乎都多看了胖子两眼。
进了客堂落座,青年不说话,只是怨恨地瞪着胖子。
胖子倒是不以为意,吩咐伺候的奴仆:“准备全鱼宴,今天要好好招待公子,给公子压惊赔罪。”
青年忍着剧痛咬牙怒骂:“去你酿的全鱼宴,死胖子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待,我后土部和祝融部与你深目国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