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晌午。
雨意未至,天幕潮湿得随时能搅出水来。
马车缓缓驶近丹阳城门,容娡有些好奇地掀开帷帐打量。
然而目光所及,尽是比肩接踵的难民。容娡莫名呼吸不畅,将帷帐放下。
她母亲谢兰岫见状,叹息道:“若不是有谢氏这层亲缘,你我说不定是这些难民里的一个。姣姣,日后你千万争气些,莫要像你的哥哥与父亲……”
容娡听腻了她的说教,乖巧敷衍两声。
静默片刻,她瞧向流民中一对骨瘦如柴的母女,忍不住道:“母亲,此番既是投奔谢氏,自是要作出些名门之仪来。女儿素闻陈留谢氏推崇‘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何不尽力行善,救济一些流民,也算是为谢氏攒积了功德。”
一听此言,谢兰岫满面欣慰,任由她派车夫分发了些干粮。
瞧见那对母女拿到干粮,容娡唇角漾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不多时,车夫去而复返,流民之中,有一男子尾随他而来。
男子自称是方才那对母女的亲眷,此番前来,是为感谢容娡的大恩大德,想请容娡走下车来,受他一拜。
容娡自帷帐缝隙瞥他一眼,见此人身量壮硕、红光满面,反观他的妻女却面黄肌瘦,心中不喜,本欲拒绝。
谢兰岫却满心想着要将救济的美名传出去,催促她下车。
容娡自知拗不过她,心中烦闷,不情不愿地走下车。
方一下车,她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四周的流民似乎正在朝她们聚拢过来,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容娡头皮一紧,面上敷衍的假笑有些挂不住。她方要退回马车,先前称要感恩的男人饿狼一般猛地扑过来,扯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女公子,你们身上的口粮与银钱,麻烦都交出来吧!”
马车中的谢兰岫见此情形,尖叫出声。
容娡被她吵得额角隐隐作痛,目光扫过四周,知晓与他们缠斗不过,便冷静地命车夫找出银钱与口粮。
她看着那男人清点银钱,本以为就此结束,人群中不知是哪个男人高喊一声:“狗哥,这女的长得这样美,要是卖到窑子里又能得到一大笔钱!”
此言一出,男人们看向她的眼神皆变了。
容娡眉心紧蹙,心中有些怨恨谢氏家训中的沽名钓誉。
险些要将她害死了!
扯住她的那男人的目光在她腰肢处流连两圈,眼中迸出粗鄙的光。他意味不明的嘿笑两声,当即死死攥着容娡的两只手,欲将她拖走。
容娡虽生的柔弱,但并非是个任人摆布的。
她眸光微动,楚楚可怜的唤了声大哥,说自己手腕被攥的生疼。趁此人心猿意马之时,抽出一只手,拔下锐利的发簪刺向那人的一只眼。
那人想来一贯凶恶,被她刺伤后,竟不管不顾地怒吼着将她推倒在地,抬脚欲踹她。
容娡重重摔在地上,眼前天翻地覆。
见那人抬脚踢来,她一时顾不得其他,连忙向一旁翻身滚了一圈——
混乱之际,蓦地,扬起一阵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马蹄声。
旗帜在晨曦中飞扬,身着玄甲的兵卫脚步稳健,手持长矛开道,骑兵铿锵有力地齐声高喊:“贵主出行,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声声如惊雷轰鸣。
流民惊得四散,纷纷匍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纠缠容娡的流民被兵卫持长矛驱逐,容娡被人扶起,亦随着跪伏在地。
她鬓发散乱,钗环不整,手心蹭破一层油皮,裙摆上沾满尘土。
而就在此时,一辆极其奢华的的画轮四望通幰七香马车,缓缓驶近她面前。
恰好微风轻荡,车中的男子略微偏头,抬手按压车帘,长指间晶莹的菩提手持清脆碰撞,被帷帐上的珠饰勾了一下,掉在她面前,溅起一圈薄薄的尘埃。
冷冽的檀香声钻入鼻间,容娡下意识地抬眼,只匆匆望见男人一双极淡漠的凤目。
分明坐在极其昂贵奢华的马车中,他的眼中却无情无欲,淡漠如玉椟中供奉的宝珠。
哪怕是上一刻还拿在指间的菩提手持掉落,他亦十分平静冷淡,不曾出言叫停马车。
车轮轧过地面,很快驶离。
容娡低着头,怔怔盯着他掉落的那串菩提,莫名有些呼吸发紧。
这个犹如神祇般降临的男子——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
可是他的降临,却使容娡摆脱掉那些流民,得以借机逃脱。
那时她极低地跪伏在地。
心跳却跳的从未有过之快。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滔天权势的滋味。
……
——
“女施主,女施主……你可还无恙吧?”
带着担忧的声音传入耳,容娡收回纷乱思绪,掀起眼帘,对上小沙弥关切的视线。
她摇摇头,轻轻笑一下:“我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