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老人才缓过劲来,他揉揉眼睛,清清喉咙问:“谁家这么有福气,有你这么光面子的亲戚。到谁家去的?只要有姓名,我闭上眼也能把你领上门。”
刘沙坐在老人对面的那根劈柴上,他没接老人的话而是说:“看来老哥住这里的时间不短了,很熟悉这里吧。”
“就在这搭里出生的,看来也要在这搭里送终,住一辈子啦!”
刘沙一笑:“老哥,你呀挺会逗闷子的。对这里有感情了吧,这要让你搬到外面的楼房里住,怕是舍不得吧。”
老人撩了一下松弛的眼皮:“能有那好事?”他吸了两口烟,一指白绒球一样的脑袋:“别看年龄大,这儿可不落后。塌房豁院的老屋能跟干净透亮的楼房比?这里有能有转的不都搬走了?净剩下些死没本事的老弱病残,在这里没白没黑地呛黑黄烟,燎皮狐子。”
刘沙一时没明白过来:“呛黑黄烟?燎皮狐子?啥意思!”
老人往西北方向指指,刘沙站起身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看,没什么呀。那是热电厂化肥厂的方向,但当他看到分属两厂的两座正冒着黑烟黄烟的巨大烟囱时,明白了:黑黄两条烟龙正随风向这里蠕动着,由浓变淡的痕迹懒散地漫漶到两人头顶的上空。疏疏淡淡的烟雾锁住了天空本该呈现的碧海色,也一下子锁紧了刘沙的眉头。他这才意识到空气里好像弥散着怪怪的味道,绝不是农村那种腐草烂泥畜粪混合虽难闻却也不呛人的沤溲气息;而是一种刺激呼吸道想打喷嚏的化工气味。
“这还是轻的,再过两个月,到了供暖季,洗的衣裳都不敢往院里晾晒。我这憋气病就有这俩大烟囱的功劳哩!”
这个刘沙知道,只是没设身处地体会过。化肥厂从五十年代建厂到现在都半个世纪了,刚开始规模小,生产点简单的氨水之类的肥料,环境污染几乎可以忽略,现在生产规模扩大了好几倍,不仅生产固态的碳酸氢铵,还打算生产更高档的复合肥;再加上热电厂、皮革厂、翻砂厂、电解铝等诸多厂家,环境问题才日日严峻起来。尤其是化肥厂热电厂两条烟龙像两根日渐收紧的绳索,勒的人们喘不过气来。看来赶在化肥厂扩大生产规模前进行搬迁必须提上日程,坚决不能在原址上再铺摊子了!热电厂上报的环保技术升级也要进入实质性论证阶段。他心里很明白:看似参差不齐纷乱如麻的一系列难题,科学合理的城建规划是打开全局困境的金钥匙。当下如火如荼的建设难掩因缺乏一个成型的城市规划指导导致的缩手缩脚。他心中猛然有了强烈的紧迫感,对当前带有一定盲目性的大拆大建有了深深的恐惧。如果目前的布局和省设计院的规划有较大冲突,那么建设的越快,将来就会越被动,造成的损失就会越大。如果方向是错的,停下来就是进步!但停下来没有可能,那么只能尽快找到正确的方向了。必须马上把省设计院的专家请过来。是的,马上!
刘沙又向老人问了问这里住了多少人;主要以何为生;冬季如何取暖;公交车能否到达这里;日常垃圾的处理等问题。看天色不早了,他决定回去。他又给老人递上一支烟:“老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又没帮你做什么,你这人太客气了。”朴实的老人,不习惯场面上的客套话。
刘沙忽然觉得拿应酬场合上的虚伪面对敦厚无华的朴讷老人是多么不合时宜,不过他迅速找了个台阶:“我得谢谢你的火柴,要不我可就过不了烟瘾喽!”
“那我就得谢谢你的纸烟,要不我也过不了烟瘾哩!”老人反应的挺快。
两人同时笑起来。
刘沙说:“老哥,那我就回去了,咱两个是烟火缘分,往后还会见面的。”
老人眨眨眼:“你不是来找人的?”
刘沙跟老人道了别,把屁股底下的劈柴放回到木柴垛子上,便转身走了。
老人看重刘沙的背影:“这人!像个大干部,像……大概像戏文里说的,是来民间微服私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