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诤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大吼道:“别吃那块肉,它会污染我们的基因!”
“斯瓦洛格吃了神的尸体很快死了,库鲁匹克吃了斯瓦洛格的尸体也很快死了!”路诤的语速很快,像是连珠炮那样说话,“神侵蚀你的基因给你带来力量,但同时会榨干你的身体!斯瓦洛格明白这一点才会把这东西比喻为火,火燃烧的柴薪就是你的生命!”
躺在石台上的人听到路诤的话动开始拼命挣扎,但此刻他们就像是被放在砧板上待宰的鱼那样无力。
北原希尹也很快想通了关节,“所以你想要用我们的身体测试这种方法是不是可行?”
“没错,但不够准确。”老萨满再次端起盘子,“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已经不需要验证了。我只是需要拿你们的身体保存那些不稳定的基因,就像是用来保存火种的木炭一样。”
北原希尹盯着他,“但那些基因最终还是需要用在你们自己的身上!你自己也说了,基因越是集中,人类的身体越是难以负担……库鲁匹克也好、斯瓦洛格也罢,都已经是历史中的腐尸了,你们为什么不惜付出这种代价把他们从坟里刨出来?为了进化为神?可是斯瓦洛格自己都不是神,你们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老萨满自顾自地掰开船员的嘴,把血淋淋的肉丸塞进去,“我不是说了么,为了自由的土地。”
“然后像斯瓦洛格或者库鲁匹克那样,活不过三年?”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活的长久一点,但是很可惜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弱者只是强者的食物,最终只有强者能生存下去。”
“只有强者能生存下去?”北原希尹连声质问:“当年的蓝头山战役、寂静湖战役最后都是谁赢了?难道是因为联盟还不够强大,所以才没把你们屠杀干净么?”
老萨满眼中第一次喷吐出愤怒,“北原希尹!你忘了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斯瓦洛格高贵的血液了么?你忘记了在蓝头山的山脚下、寂静湖的湖底还有失落河的河床上长眠的白骨了么?还是你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关都人?”
“是的。”北原希尹冷冷地说:“文明改造野蛮,这是历史的进程。”
老萨满愤怒地咆哮:“谁来定义文明和野蛮?文明和野蛮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神印地打开的时候,你们就会深切地明白这一点!”
两人争论得不可开交时,旁边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首先,我得纠正你们认识上的一个错误,进化论从来都没有说过只有‘强者生存’,上面说的是‘适者生存’。”
说话的人是顾城,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物竞天择的原理是,生存竞争会淘汰那些有缺陷、不适合生存或者无法繁衍下去的个体,帮助优化一个种群的基因库。但并不是说能打就是优势基因,而是适合生存才是优势基因,否则恐龙就不会灭绝,该灭绝的应该是老鼠。”
“我必须得说,从进化论的角度看,你们那个库鲁匹克携带的才是该被淘汰的基因,虽然它看起来很强势,但实际上却会导致成体的早衰和幼崽的夭折。其实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库鲁匹克携带的是优势基因,那么他们的基因性状应该更广泛地体现在人类的后代中,然而结果恰恰相反,随着通婚,库鲁匹克的基因性状呈现的是退化趋势,这说明这种来自于神的基因更类似一种疾病。”
但是盛怒中的两人对顾城的话毫不理会。
北原希尹冷笑着说:“你只是畏惧改变,畏惧联盟的法律和秩序。”
“在这里,你是部落的掌权者,你可以任意主宰女人的身体和男人的生命,你甚至能把新生的婴儿从母亲的怀里抢过来砸成肉泥。”
“但是一旦联盟的秩序进入这里,你就将一文不值。男人会去大城市里打工挣钱,女人将主导自己的命运,她们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孩子会坐到联盟开设的教室里接受现代化的教育,他们有人会成为训练家,有人会成为工程师。”
“而你将一文不值,因为你除了拥有一个奢望,会念叨古老的传说,什么都不会。所以你打着维护传统、保护部落的旗号,但只是想要继续掌权。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自己的种族,也不在乎伊努伊特人的前途,你只在乎自己的权力!”
“你这个卑鄙的、肮脏的懦夫!”
老萨满气得手都在抖,就在被绑在石台上的人都暗暗期盼他手里托着的那个盘子掉在地上的时候,他脸上的怒容忽然一扫而空。
“是么。”老萨满哈哈大笑,“你想说你在乎伊努伊特人的前途?还是想说跟着你的道路,伊努伊特人会更有前途?”
他又忽然不笑了,冷冷地说:“他们称你为四大天王,你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么?还是觉得在联盟真的做到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老萨满的目光落向房间的另一边,落在狼牙的身上。
“看看这个人吧,他是一个归化了的伊努伊特人,虽然他远没有你优秀,但也好过联盟中的很多人。可他成为一名训练家了么?不,他没有,他被束缚在保留地里,只能依靠捕猎打渔为生。”
“那么这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么?是因为他太懒惰了,畏惧改变?还是同我一样,不想融入联盟?尊奉法律和秩序的年轻人们有多少拥有了体面的工作?在联盟的主导下,伊努伊特人的城镇更加繁荣了?还是变得更加衰弱?”
“你的联盟不是有议会么?那里有多少席位是留给伊努伊特人的?有其他和伊努伊特类似的民族吧,那里有没有他们能够发出声音的地方?还是那些位置牢牢被出身在常磐市、玉虹市、金黄市,资质平庸但姓氏显赫的家伙们占据?”
老萨满无情地反驳:“联盟是一个谎言,文明也是一个谎言。”
“联盟的法律建立在强权之上,他们用钢铁、火药和精灵球压制不同的声音,用教育和看似公平的法律让奴隶崽子听话,老老实实工作,然后用税收政策和金融手段从他们身上榨取金钱,分配给真正的自己人。”
“当然,还有你。”老萨满再一次露出笑容,但这笑容带着蔑视与愤恨,“因为你足够强,所以他们不得不承认你的地位。”
“但是北原希尹,你忘了么,你能拥有现在的力量,是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着斯瓦洛格的血。”
“但正是因为你流淌着的斯瓦洛格的血,所以他们不会真的把你当成自己人,如果有一天你再无力保护自己,他们会把你绑在手术台上,切开你的皮肤,抽走血里的力量。”
路诤和自己室友默默听着两人的论辩,感觉自己等人完全插不进嘴。
他们对联盟与伊努伊特部落之间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一无所知,完全不了解蓝头山、寂静湖都是指什么地方,但矛盾所在却大致能猜到一二。
老萨满就像是一个阿兹特克的老祭祀,被渡海而来的西班牙人在文明层面上彻底碾压。他痛斥殖民者的虚伪,并站在金字塔的顶部举行血腥的祭祀,试图呼唤传说中的羽蛇神对殖民者施以神罚。
在真实的历史中,阿兹特克帝国、玛雅帝国、印加帝国全都毁灭了,面对西班牙人的入侵,尤其是在他们带来的病毒面前,美洲的原生文明一触即溃。
但问题在于,假如羽蛇神真的存在呢?
此刻在黑暗的天幕中,“西班牙人”抬起头,看到长着羽翼和金冠的巨大蛇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玩家们互相望了望,知道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周亭嘟哝说:“这老东西不会想跨过大西洋把洋人给屠了吧?倒反天罡了,我去。”
北原希尹和老萨满又争吵了几句,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老萨满激动地越过剩下的人,箭步走到北原希尹地面前,俯视着他,“听着,白鸮的后裔,看在十二部族的份上,我可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做你应该做的事情,让十二部族的血合而为一,打开神印,你甚至可以继承白鸮的那一部分,成为库鲁匹克,否则……”
他斜眼看向盘子里的肉丸,示意道:“否则你也会跟他们一样,成为初火燃烧的柴薪。”
听到这里,路诤心里一动,老萨满话里的意思似乎原本并不打算让北原希尹吃那个东西,把他带到这里来只是出于某种威胁。
但北原希尹没有回话,似乎对他条件或者威胁毫不在意。
“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老萨满深吸了一口气,“别怨我没给过你机会……张嘴!”
他捏住北原希尹的下巴。
玩家们都脸色发紧,周亭扭头看向旁边的路诤,叹道:“路爷,真到了那一步,恕兄弟不方便陪你走最后一程,拔网线开溜咯?”
正在这时,老萨满发出了一声闷哼,他的上半身已经全部被白色的冻霜覆盖,“哐”的一声,他手中的盘子掉在了地上。
北原希尹猛地直起身,一把勒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