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闻贾琏就在二门处等着的消息,堂中甄頫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你们没请琏二爷进来?”甄頫问道。
以他们两家的关系,贾琏就算直入二门也未尝不可,
他虽已成婚一年有余,可甄、贾两家到底有通家之好。就算见不到未出阁的姑娘们,家中太太、老太太也不会置之不理。
如今偏在二门外等着是何意?
莫不是心中对甄家不满,想要划分界限?
似感受到甄頫不善的目光,那前来禀报消息的小丫鬟连连摇头,说道:“回大爷的话,管家确实请贾家琏二爷直接进来,并已告诉二爷贾家老太爷正与咱们家老祖宗说话。
可琏二爷说他现在这个形容实在有些不雅,就不进去了,便在二门外等着了。”
甄頫奇道:“形容不雅?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鬟道:“具体如何奴才也不清楚,只听传话的人说,琏二爷身上,好像…好像极臭……”
甄頫闻言更加奇怪了。
贾琏乃是都中荣国府承一等将军爵贾赦的嫡长子。高门贵子,年少多金,模样英俊,这样一个人,怎会做出如此事来?
臭烘烘的上门要人,上的还是甄家门,要的还是贾家老祖宗,实在是令人费解。
好在着小丫鬟还算有点颜色,没有在萱瑞堂上直接将这件事说与众人听,只入了甄頫一人耳。
甄頫稍加思索,心中觉得蹊跷。
他目光在堂上一转,只见奉圣夫人与贾家老太爷正聊到兴头上,甄应嘉、田氏等人也围着两个老人逗趣。
甄家四位姑娘得闻贾愚字写的还行后,便在甄宝玉的起哄之下叫嚷着让贾愚露一手。几人并一堆丫鬟婆子、奶嬷嬷们正堆在东边桌案上。
其余人也各自闲谈,显然没有注意到刚才汇报之事。
于是甄頫打定主意,还是自己先去看看,再考虑要不要说出来贾琏的事。
他面上堆起一丝得体的笑容,随便找了个理由便从萱瑞堂上退了出来,直往二门走去。
等他刚到二门前,正准备问一问琏二哥怎么回事,便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不由得站住脚。
抬眼一看,本该在二门处候着听从调遣的小厮管家之流如今已然全部退到了远处,原地只有一个形容不俗的锦衣青年不顾寒风来回踱步。
甄頫前段时间常与此人共饮与秦淮之上,又怎会认不出他来?
不是贾琏又是何人?
只是他却不知,平日里总是翩翩佳公子模样的贾琏,如今身上为何会萦绕着如此恶臭?
隔着两三丈都能闻到!
好在甄頫心知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强忍着呕吐、恶心之感,来到贾琏不远处。
方欲张口说话,却不妨差点呕出来,只得重新捂住口鼻。
却说那贾琏见到甄頫前来,心中顿时一喜,又见他如此难受,又猛地一辈,哭丧着道:“昂友老弟,快帮帮我吧,再这么下去,我连家都不能回了!”
甄頫心道你都来甄家转一圈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回的?
嘴上却终于抑制住了那股呕吐之感,绷着脸问道:“琏二哥,你这是怎么回事?我今早叫人去请你,怎都被挡了回来?”
贾琏闻言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甄頫道:“琏二哥还是长话短说吧。如今我家老祖宗、老爷、太太和内眷都在堂内和你家老太爷说话儿呢,就你这副模样,恕弟弟实难向里汇报。”
贾琏闻言,脸上顿时有些僵硬下来,下意识转头看了一圈。
待发现周围只他和甄頫两人后,才算是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都是那画舫惹得事!”
甄頫强忍恶心道:“这是何故?”
贾琏道:“昨日我在清月舫上留宿,半夜忽听窗外一阵惊呼,便出去查看。熟料方一出舱,便见月下立着一丰腴美人……”
甄頫闻言,想起琏二哥平日里逛画舫的样子来:视清倌人为无物,偏爱上了年纪梳笼老鸡。
于是忙打断道:“你又冲动了?”
贾琏面上猛地窜起一丝怒火,脚下一跺,怒声道:“昂友老弟怎能疑我!那样的场景,明显有问题,我傻了才敢起这等心思!”
“那你这是……”
贾琏懊恼道:“当时我见她生的集美,又有香风环绕,心中见疑不敢上前,便准备退回舱内。可谁曾想,我不动尚可,一动,那女子竟弯腰从河中舀起一抔血水,猛地撒到我身上。
然后我就变成这样了……
今晨你屡次打发人来请我,我又岂会不知,只是实在是无颜见人,才令小厮全部拦了下来。”
“那琏二哥如今这是……想明白了?
长痛不如短痛?”
贾琏翻了个白眼,对甄頫道:“你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仔细遭报应!”
又道:“我从昨夜遇见这事儿开始,便一直再想解决办法,可不论是沐浴还是熏香,都对我身上这股味道无用。后来你的人不再来,我料想定是老太爷已经被你们接取了,便打算趁这个机会先回府上,再延请名医。
谁知刚出画舫,还未行多远,便碰见一灰袍道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见了便高呼‘留步’。
我见他似是有几分道行的模样,便住了马走到他跟前。却见他非但不嫌弃我身上的味道,反而笑道:‘这位公子当有好运在身!’
我又对他说了情况,他便给我指了路子,叫我直往你家来,只要见一见两个人,身上的味道自然便消失了。
我这才厚颜上门,请昂友老弟助我一助,定然感激不尽!”
贾琏说罢,冲甄頫深深一揖。
甄頫无法,只好问那两人都是谁。
贾琏笑道:“说来也巧,这两人如今虽都在你们府上,可其中却有一我贾家人。”
甄頫“哦”道:“敢问是谁?”
贾琏道:“一人乃你家名唤‘宝玉’的哥儿,另一人则是我家老太爷的嫡孙。那灰袍道人说,定要让他二人看一看我,才能将我这一身好运分了出去。
非但如此,将来还能为你家解一大厄!”
甄頫摆手道:“我家能有什么大厄。琏二哥且在这儿等着吧,我进去为你将人请了来。可还有什么要求吗?”
贾琏道:“其他都也没什么了。”
说着,他忽的一拍脑门,笑道:“差点把最重要的忘了!”
甄頫便问怎么了。
贾琏笑道:“那道士说了,只让这二人远远的看我一眼即可,不必近前来。此一言,便解了你我两家哥儿的恶臭之苦,岂能不重要?”
甄頫应下,转身重往萱瑞堂走去。
待离开贾琏身上那股恶臭笼罩的范围之后,他忽的灵光一闪。
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如今贾琏这幅模样,不刚好能帮他报今日之耻吗?
便叫那不知尊卑的狂妄小子好好享受一番他琏二哥的“好运”吧!
甄頫心中一面盘算着说辞,一面冷笑连连,似已看到了贾愚被熏的呕吐不止的模样。
而在甄府外,头上生疮、脚下流脓的和尚,一足高一足低、拖泥带水的道士重新和仙风道骨的灰袍道士汇合在一处。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齐声道:“太阴真君何必麻烦这一遭!”
那灰袍道人呵呵一笑,抚了抚花白的胡子,道:“本就是因我而起之事,自然要令其回归正轨。大士、真人何必烦恼呢?”
癞头和尚道:“真君若如此作想,昨夜之事本就不当发生。可我等既没有阻拦你传《星海传习决》,自然也不会在意今日之事。真君多此一举,反倒不是好事啊。”
跛足道人也道:“正是如此啊!”
太阴真君正色道:“二位所忧之事我自知晓。不过还请放心,今日之事便是最后一回。
自此以后,太阳之事我再不干涉,直到此间事了。即便他中途陨落,无法证位。”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闻言,皆感震撼。
星宿海太阳之位空悬已久,其意义如何,他们再清楚不过。
如今终于有了圆满的希望,太阴真君非但不打算一路护道,反而表现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
就连这两日出手,也只是为了传法与消除影响。